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滿江紅 | 上頁 下頁 |
| 八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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萬有光道:「上海方面,自然有朋友出來調解。等調解和平了,我再回來。」 桃枝道:「假使調解不了呢?」 萬有光又一頓腳道:「我就做一輩子華僑,永不回來。」 桃枝道:「你下了決心嗎?」 萬有光道:「我下了決心。你若不相信,我把出洋的十萬塊錢,先撥過來,交在你手上。」 桃枝道:「果然如此,你的意思,總算不錯。不過我還要想想。」 萬有光道:「這旅館裏,大概不斷的有偵探來,我暫時躲開。等我找好了地方,再來通知你,你千萬放心,不必想了。」說畢,他匆匆就走了。 桃枝和孫氏,坐在房間裏,討論了一陣,她多少還有點考慮。孫氏的意思,只要萬有光能丟下一筆安家費來,其餘可以不問。不多一會,小香來了。桃枝又把萬有光的意思告訴她,只是現在自己也很感激水村的,他醉得那樣走開了,不知道現在在什麼地方?小香道:「不是我說,你嫁人的事情,又不是穿衣服,今天好調這個樣子,明天好調那個樣子,你要怎樣辦,自己拿定了主意怎麼辦,這也可以亂考慮的嗎?」 桃枝道:「不知道小於在什麼地方,我很想見他一見。」 小香道:「太湖跟著他去了,等他回來,一定有報告的。」 桃枝皺了眉,用手摸著胸道:「妹妹,你替我出個主意吧,我現在心裏亂極了,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呢。」 小香坐在她一張沙發上,握了她的手道:「你這樣聰明的人,怎麼要我和你出主意?」 桃枝道:「是誰在這樣的境地上,都是沒有辦法的。出洋固然是好,但是小於對我這分情意,我怎能不報答呢?」 小香聽她如此說,也沒有辦法,只是發呆。 但是不多久,太湖跑了進來了,他穿的一件白紗長衫,濕得左一片,右一片。小香道:「你這是怎麼了?」 太湖道:「外面好大的雨,我在天宮旅館送水村走了,他催著我送這封信來安慰李女士,而且我不知道這邊鬧成什麼樣子,所以冒雨而歸。」 大家聽說于水村走了,也是很詫異,這又算是一種新變化了。 ▼第三十九回 雨道奔忙可憐一路哭 火船赴難忽憶滿江紅 桃枝真不料到水村這種人行動如此不可測,便向太湖要信看。太湖道:「信是很簡單,他有許多話托我在口頭告訴你。他說他搬出春風旅社去,原打算走,但是究竟不明萬有光對你是一種什麼態度,所以又住在這對過天宮旅館。今天你們大宴會,他躲在一號小房間裏偷看,因為萬太太出來要鬧,他只得挺身而出,替你解圍,求你原諒他。」 桃枝道:「不管那些了,你先把信我看。」 太湖在衣服裏摸出一封信來,也不知是雨,也不知是汗,已經把信套都濕軟了。桃枝接過那信,趕快撕出來看,只是一張八行箋,上寫道: 桃枝女士芳鑒: 今日之事,十分冒昧,然不如此,則君危矣。君富於感情者,不必以我為德,然必轉而怨萬先生無疑。我在此,是適增萬先生之惶恐也。今日之舉,救人則變為不義矣。何苦乎!茲扶醉起程赴寧,三日之內,即北返矣。好自為之,無以我為念! 水村手上 桃枝將信一扔,站起來道:「不行!我得和他說幾句話。」說時站了起來,將戴的幾樣首飾,一陣風似的卸了下來,交給了孫氏。叮囑道:「你暫時保管好,這是人家的東西。」說畢,就向外走。太湖道:「好大的雨,你先等茶房叫一部汽車來,再去也不遲呀。」 桃枝不答話,已經奔上了電梯口。太湖追來,電梯已下墜了。桃枝到了旅館門口,這才看見天上的雨如牽線一般,嘩啦嘩啦,灑得馬路上亂響,雨積在馬路兩邊,立刻變了兩道平溝污水,奔流而去。馬路上除了稀少的汽車,人力車,蓋了篷在雨裏過去而外,已絕對沒有一個行人。桃枝見旅館斜對過,正有一家汽車行,不管好歹,就冒雨涉水而過。那粉紅的紗衫,肉色的絲襪,肉色的皮鞋,都讓雨點和泥點,濺遍了。她對此,並沒有什麼感覺,只是頭髮上有水向下淋。她奔到了汽車行裏,才用手扶了一扶頭髮,對櫃上道:「快開一輛車上車站,上車站!」 汽車行老闆,看她這樣子,知道有急事,一面開價票;一面吩咐車夫開車。桃枝不等車子出門,就先坐上去。車子開上了馬路,電燈光下,看著空中的雨線,格外下得緊急。車子玻璃窗上,一條一條的水線直流。看看面前的汽車,在馬路上奔馳著,濺得水花亂滾,仿佛自己的車子,為了雨的緣故,走得很慢。在車子裏坐著,只急得跳腳。好容易車子到了火車站,跳下車來,就向站裏跑。但是她到了站裏之後,這情形有些不同了。並沒有什麼旅客,只有幾個穿了雨衣的路警,和幾個搬運夫,在站裏走動。連那進月臺的柵欄門,都不曾有收票的人把守,這真奇怪了。聽聽雨聲,下得是更大,地上和月臺的棚頂上,響成一片。走到月臺上,著看停在鐵道上的火車,不見一盞燈火,都是漆黑的,並不象有開走的形勢。連忙找著路警一問,說是十一點鐘的夜車開去兩小時了,今晚沒有到南京去的車子。桃枝道:「剛才有人來搭車到南京去,趕不上嗎?」 路警笑道,「那除非坐電報追上去。」 桃枝忽然一想,不曾仔細問得太湖,就跑出來了,也許水村不是直接到南京去呢。於是又跑出站來,要回旅館去。這樣大的雨,站外那有車子,只好冒著雨,跑上了馬路,站在人家店鋪房檐下等著。那簷溜下來,猶如掛了一重水簾子在面前一般,水點由地下濺起來,也不知道濺了多少泥點到衣服上。好容易等到了一部空車子,出了重價錢,坐回旅館,渾身上下,已是沒有一根紗是幹的了。 上了樓推門走進房去,孫氏和小香正在議論著,一見她水淋淋的走進來,同時呀了一聲。桃枝道:「李先生呢?」 小香道:「他坐了汽車追上輪船碼頭去了。」 桃枝道:「什麼,輪船碼頭?我真是糊塗,不問青紅皂白,追上火車站去了。嬸娘快拿衣裳來我換,我要到輪船碼頭去。李太太,多謝你,替我吩咐茶房,給我叫一部汽車。」 小香道:「你瘋了,揮身這樣水淋淋的,你記掛這些事,澡也不洗一個?」 桃枝道:「兩點鐘了,再耽誤,輪船就要開走了。快拿衣服來,襪子,鞋,嬸娘!」 孫氏不由得笑道:「你聽聽,襪子鞋和嬸娘,都要!」 桃枝走進洗澡間,只催要東西。孫氏將東西遞給她,她換好之後,馬上就要走。小香道:「你作了一回冒失鬼,還要做第二回冒失鬼嗎?輪船碼頭,多得很,你到那個碼頭上去找人?再停一停,太湖也就回來的了。你不會等他一等?」 桃枝一想,倒是有理,既是走不了,急得只在房子裏亂轉。坐一會,又站一會,站一會,又走一會。好容易,太湖身上穿了雨衣,跑進來了。桃枝不等他問,走上前,一把抓住他道:「他在那裏?」 太湖皺了眉道:「噯!我的小姐,你害死了我。」 桃枝道:「他在那裏?他在那裏?」 太湖道:「他醉了,在順風輪船上十二號房艙裏。」 桃枝道:「走!我們一路去看他。李先生,你再辛苦一趟罷。」說時,拉了太湖就走。 太湖的汽車,停在旅館外,還沒有打發走,於是二人一同上車,馳上江邊,桃枝道:「他醉了,醉得怎樣了?」 太湖道:「糊裏糊塗,說話只管笑。」 桃枝道:「我對不住他,他實在是傷心極了。我也傷……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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