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滿江紅 | 上頁 下頁 |
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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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村情不自禁的先呀了一聲。大家因為他這一聲叫得突然,都回轉頭來望著他,他才覺得有些錯誤,臉都紅了。那三個避雨的婦女,一齊跑到屋邊時,那個穿葡萄點旗衫的女子,首先站住了,望著水村,先呆了一呆,然後向他點了一點頭。水村不知說什麼是好,也是點頭而已。 只在這時,那大雨嘩啦啦一聲,擁將下來。秋山等趕忙向屋子裏一縮,那三個婦女也就跟著進來了。李太湖連連叫道:「嫂子!我們公推你作招待員,請你上前招待這三位女賓。人家同在門口站著呢,新衣裳都濺上雨點了。」 秋華果然笑著向前,對那穿葡萄紋旗衫的道:「三位由那裏來?遇著雨了。你看這雨勢來得正兇,不一定是什麼時侯能停止呢。請進來喝杯茶罷。」 她聽說,也不能客氣,便道:「沒有法子,我們顧不得冒昧,只好打擾了。」 水村鎮靜了許久,這時知識回悟轉來了,便裝出很鄭重的樣子,笑道:「這是我朋友家裏,請不必客氣。」說著,在屋簷下先引著道,將她們引到上面書房裏去。 李太湖在一邊看到,心想,算那個帶著米色斗篷的女子最美。卻不料水村所認得的,正是這個最美的女子。他站在後面,望瞭望莫新野,睞著眼睛,又嘟著嘴。新野伸著手,摸了一摸下腮,望了他微笑,現出那無可如何的神情來。他二人看到大家都向正面書房裏走,未便寂寞,也就跟了進去。一走進屋子,那穿葡萄衣的女子,首先笑著讚美道:「在這種地方,有這樣乾淨雅致的書房,真是難得。」 秋華道:「你多誇獎了,我們這也不過是鄉下人家的佈置,街上的小姐們,未必看得慣呢。」 她聽了這話,且不回答,卻回轉頭去,對那穿黑衣的女子笑道:「我們是街上的小姐!你聽聽。」 秋華見她的樣子很灑脫,也料著是個學生,便問在那個學校,那女子頓了一頓,似乎在想答案的樣子,便道:「我叫李梅芬。」 指著黑衣女子道:「她叫秦桂芳,我們是同學。」說著哈哈的笑了,又望了那老婦道:「這是我嬸娘。」 複轉身向水村點點頭道:「這位先生,我們認識在先,倒沒有通過姓名,你也一定以為奇怪的,現在可知道了。倒未請教各位貴姓?」 水村倒不料這位小姐,卻有點直言,並不顧忌,怔怔的不知說什麼是好。還是秋華從中介紹了一遍,連自己的姓名都說了。因笑道:「于先生前天一來,就說新得了一個爽直的女朋友,多謝送還了東西,可惜不知道姓名,謝也沒法子謝,湊巧偏是今天又會到了。」 梅芬道:「這真是猜不到的事。我們今天高興,要來清涼山玩玩,不料碰到這大的雨。」說著,向窗子外看去,只見那茅簷下滴下來的簷溜,牽連不斷,密密的列成一排,如垂著一副大珠簾一般。她回頭向桂芳道:「糟糕,這地方又找不到車子的,我們怎樣能回去?」 秋華笑道:「不要緊,若是雨不止,就住在捨下,我可騰出一間屋子來。」 桂芳皺了眉道:「我們倒不是急於要回去,就是怕誤了事。」 梅芬道:「這樣子的大雨,也不會有什麼事,不必瞎著急。」說著,眼睛向她一溜。 秋華道:「這話對了。這樣大的雨,大街上恐怕要水深三尺,什麼也辦不動的。請寬坐一會,我去先泡一壺茶來。」說著,她先走了。 莫新野和李太湖丟了個跟色,一路走出,到他屋子裏來。他笑道:「人要走運,大門抵不住。你看,水村一到下關,就會到一個女朋友。會到了女朋友不算,偏是這女朋友又趕上門來和他認識。」 太湖笑道:「這有個名目,叫做天作之合,你看那位李小姐對他笑過好幾回,又對他點過好幾回頭。」 新野笑道:「那位秦女士,對你也很不錯呀,我看到她對你笑過好幾回呢。」 太湖伸手搔了一搔頭發,笑道:「不能夠吧?我自己倒不覺得。我知道李女士是小於的對象,我就只注意秦小姐。若是秦小姐果然注意我,我怎麼會不知道?」 新野笑道:「這就由於神魂顛倒,心不在焉了。」說著,他順手將壁上掛的琵琶撈在手上,口裏念著白道: 天若有情天不老,常將明月照花開。 試看造化迎人處,一雨催塵送客來。 說畢,將琵琶抱在懷裏,便彈起來,唱道: * 我自從見了你,便把相思解,我自從別了你,便把相思害,我不知是何原由,和你結下了這段姻緣債? 你姓甚名誰?我不曾問你,你名門遠近?也不知何在。你是何種人?我一味的胡猜。你美麗的面龐兒,是荷花剛開,你軟弱的腰枝,是柳枝兒搖擺,我雖是個畫匠,也難畫你這般全材。 細條條的眉毛,掩映著一排劉海。深深的睫毛,簇擁在一汪秋水之外。兩個小酒窩兒一旋,白牙露著微笑起來。 我當時見了你,我怎的不愛?後來別了你,我多麼不快!這三天以來,我真是茶飯不想睡夢難挨。 見你時是一枝玫瑰,真個順手可采,忽然變了一陣香風,幹千淨淨無掛無礙,茫茫的宇宙之中,知道這美人是誰來? 我訪是無處可訪,猜也沒法再猜,這樣的單戀,想死也只是無賴,況你也不能見人就愛,我又何必發呆。 我這裏自寬自解,只當是石沉大海,你那裏半推半就,有些象雲破月來,忽然大雨臨頭蓋。 * 秋華突然一推門跳了進來,一伸手就把琵琶奪了過去。笑道:「你這不是胡鬧?怎麼會編出這一套鼓兒詞來?幸而是雨聲大,人家聽不見。若是讓人家聽到了,人家真會說我們輕薄。」 新野笑道:「我這套曲子,叫情天不老,先有了個大意,一見這事,我詞如泉湧,非把懷來轍裏的字用完,大概我也唱不了。可惜你這樣一打斷,把我一支新編的曲子糟踏了,以後要再編,歇了一口氣,就不能這樣好了。」 秋華笑道:「人家一個生客,你們固然不應該隨便開玩笑。就算是她和水村有點意思,你這樣把人家臨頭一個啞謎揭開,也許人家不好意思,今天要疏遠些。第一次你就把人家弄疏遠了,以後的事,就要受莫大的打擊了。」 新野笑道:「嫂子的心眼真好,這裏還有一位害著單相思,你何不也和他撮合撮合。」說著,將嘴對太湖一努。太湖笑道:「你不要瞎說了,我有什麼單相思雙相思?我這種人,還有什麼女子愛我呢?」 秋華笑道:「那也不見得,那個秦小姐,她就很注意你的。」 太湖笑道:「嫂子,你怎麼也和我開玩笑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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