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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兄弟鬩牆操戈招外寇 風雲變色擲彈炸危城(8)


  那胖子穿了一件藍布褂子,抬著手臂將袖子在額頭上橫拖著去揩抹那汗珠,口裡亂哼著「是是」。荀子久走進櫃房,向他瞪了一眼道:「你是這裡的老闆嗎?」

  胖子抖顫著嘴唇道:「不,我們東家不在家,我是小夥計。」

  荀子久道:「看你這一身肥肉,也不像是個小夥計,你說實話,究竟是這米棧裡的什麼人?你若撒謊,我就要你的好看。」

  說著這話,就將手捏著拳頭,大有對他動手之意。那胖子一看事情不好,就再三拱著手道:「總司令,總司令,你饒我的命。我在這裡替東家管賬,但是不管錢,若是丟了錢,他就要我賠出來的。」

  荀子久原瞪了眼,卻忍不住笑了起來,罵道:「哪裡生出你這樣一個膿包!滿口胡扯。那是我們師長,有什麼話你對我師長說去。」

  那胖子雖聽了這話,卻不知哪一個是師長,蹌蹌踉踉走出了櫃房,抱了拳向大家一陣胡亂作揖。霍仁敏道:「你不用害怕,我們暫借你這棧房用一用。你管的賬簿鑰匙都可以先拿出來,你自己的鋪蓋行李,只管拿去。」

  那胖子聽說能讓他帶著鋪蓋行李走,喜不自勝,向霍仁敏抱著拳頭,連作了三個揖,便走到櫃房裡,將東西一陣亂撿,大大小小全歸併到一隻大網籃子裡,桌子上的茶壺、水煙袋以至於算盤、小刀等,都掃光了。就是床底下的破鞋和便壺,找了一張舊報紙包著,送到網籃子裡去。此外還有個竹箱子,一捆鋪蓋卷,當然也是合併了不少東西在內。他只管自己收撿東西,至於這些軍人來到棧裡以後幹些什麼就不能管了。胖子收拾齊了,找了一根扁擔,將三件東西挑了便向外走。走到棧門口,已新添了幾個守衛的兵士,見他挑了一擔東西向外走,走過來一個兵一伸手左右兩個大耳光子,打得他連人帶挑子向前亂竄,罵道:「這裡頭的東西,由得你往外亂搬嗎?」

  胖子站定了腳,瞪了眼望著他道:「老總,這是師長叫我搬出來的。」

  另有個兵走過來,搶了他的擔子,拖進了米棧裡,那個打他的兵對了他腿上就是一腳尖,罵道:「滾開點吧。」

  所幸胖子離得還遠,竟不曾挨著。自己跑了幾步回頭一看,那門口還有幾個徒手兵,大家拍手哈哈大笑。胖子算是白忙一陣,垂頭喪了氣走。胖子挑出來的東西,都依然挑了進去,米棧裡放著不曾動的東西那就可想而知了。霍仁敏進了這米棧,就不曾出來。

  到了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,又有五架飛機在城裡上空飛繞,轟通轟通,遙遙聽到十幾下響。所幸這福音堂前後,不但沒有炸彈落下,就是這上空也沒有一隻飛機發現,跟著師長辦事的人這會子都可以安心辦事了。這米棧裡陳設最好的一間屋子是店東來了歇腳之所,設有乾淨的床帳,當然讓霍師長住著。伯堅是個縣長,本要住在縣衙門裡的。但是霍師長有許多事情要和他商量,至少逃出城的時候,可以請他做個翻譯,不能讓他走遠,所以也把賬房隔壁的那間屋子,騰給他住。那間賬房還有幾個大錢櫃子不曾搬動,就讓霍師長幾個親信的人住了。

  這一天,西平城裡的百姓三番五次地躲避飛機,大家心神不寧,沒有一個安心做事的。一直等太陽落了山,大家都知道飛機不會再來的,於是買賣東西和做工的一齊活動起來。霍師長又急又忙鬧了一天,這個時候也覺肚子有些餓了,就吩咐廚子預備酒萊,晚上要請客。伯堅見廚子、伙夫由街上一籃一籃的東西向裡面提進來,心想:「驚駭是受過去了,現在也不妨痛快一陣。但只知道師長請客,卻不知客是要如何請法?」

  因在米棧裡散步,只當是到處看看,繞了個彎子走到霍仁敏住房的後頭,早聽到他哈哈大笑道:「就是這樣辦吧。剛才有人去踩水,那個寶貝的確是在那裡,先叫幾個人把後門堵死,然後正正堂堂地由太平門裡進去,我猜她就不能違抗我的命令。」

  說到這裡有個人低聲問著,好像是說:「她若不來呢。」

  霍仁敏高聲道,「她不來嗎?把她一家都給我宰了!」

  說著咯的一聲,有一下捶桌子的聲音,伯堅聽了心中大駭,什麼大事要殺人家的全家呢?這個疑團待他知道了,又笑又惱,不免歎口氣。到底為何下回交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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