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落霞孤鶩 | 上頁 下頁 |
七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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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如道:「我自然是真病了,你不信,摸摸我的手掌心,看我是發燒不是?」 說著,站了起來,將手伸到王福才面前,問道:「你摸摸看,是發燒不是?」 王福才見她伸著手過來,果然摸了一摸,但他哪裡又知道發燒不發燒,只握著玉如的手時,便覺自己渾身也發燒了。點點頭道:「果然有點發燒,你先睡吧,我給你燒一壺開水去。」 玉如連連搖手道:「不用了,我好好地休息一會子,也就行了。你要乘涼,可以請到外面院子裡去,我要先睡了。」 王福才見她的臉色,已是很平和了,這就不願再和她執拗,在外面乘了一小時以上的涼,才回房安歇。 到了次日,玉如睡著,又覺嘴唇有什麼接觸,明知是王福才侵犯著,但是不敢像昨日那樣一推了,只是閉著眼睛,將臉偏到一邊去。聽到王福才下床出房門去了,才睜開眼睛來看,在枕上先歎了一口氣,然後坐起來,腳懸在床下,半天也不踏著鞋子。過了一會,只見王福才兩手漆黑,進來笑道:「你還躺一會兒吧。只要你稍微將就我一點,無論替你做什麼,我都願意。今天早上,讓我來給你籠爐子燒水吧。」 玉如皺了眉,將手拍了一拍額頭,也沒有做聲。 王福才笑道:「你就躺著吧,爐子已經籠好了。」 說著,又搶上前一步,走到床前,對玉如笑著低聲道:「水開了,我給你臥兩個雞蛋吃,好嗎?」 玉如道:「住家過日子,哪客氣得許多。但是我問你一句話,你准不搬回家去嗎?」 王福才道:「我們本來是圖著自由才搬出來的,只要你跟我和和氣氣,不讓我難受,我自然願和你住在會館裡,難道我不願做老大,要做老二嗎?你想,夫妻無非都是這樣的,但是你總不大愛理我。」 玉如道:「你不要絮絮叨叨了,以後我由著你就是了。不過你也讓我自由一點,有時回來晚些,你不要怪我,我的意思,一來是要貼補些家用,二來也是想掙幾個錢在手上,好隨時添補衣服。」 王福才道:「這個何消你說得,你這樣一個有志氣的人,督軍的大少爺,有錢有勢,你還把他看成一堆狗屎,難道還能疑心你別的嗎?像你這種窮也窮個乾淨的女,一萬裡頭,也挑不出來一個……」 玉如皺著眉笑道:「不要囉嗦了,讓我起床吧。」 王福才很高興,將茶水預備好了,這才出會館上工去。玉如等他走了,一人是萬分地無聊,隨手拿起一本言情小說來看,這小說上,正說的是一個美貌的少婦,為了債務,嫁了一個志趣不同的男子,她眼見自己的情人,和別的女子談戀愛去了。玉如覺得書上的話,一大半說著是自己,而且書上的女子,還不見得有自己這種痛苦,由自己的委屈承歡,想到王福才那種無聊的安慰,覺得還不如破了情面,大鬧一場,比較痛快,然而自己的環境,哪裡許可這樣鬧呢?將書拋到一邊,於是又垂下淚來。正是: 漫道新歡承昨夜,淚珠猶自背人流。 §第三十一回 衣履隔夫妻突沾惡疾 閨房來姊妹漸布疑雲 卻說王福才走後,玉如又一人傷感起來。但是這種傷感,只是片刻的事,等她吃過了午飯,便籌備著去赴秋鶩的公園約會了。秋鶩到了今日,已是和玉如做了三次的心腹之談,慢慢地就商量到久遠的問題上面來了。九點鐘以後,秋鶩和玉如又坐在樹林下的露椅上,已是談過四個鐘頭的話了。玉如道:「我們逐日這樣談話,又消磨時間,又耗費金錢,不是辦法,以後我們沒有什麼要緊的話要談時,我們就彼此通信吧。」 秋鶩道:「若是據你這樣說,我們一個月不見面,也沒關係,要說的話,三天都說完了,還有什麼要緊的呢?但是我要和你見面,目的不是有什麼商量,只是我非看見你,心裡好像有一件事沒有辦一般。」 說著,兩手捧了玉如一只手,在鼻子尖上嗅了一嗅。玉如笑道:「你不要又放縱起來,我覺得我們這樣纏綿,是向著墮落的路上走。」 秋鶩道:「我也知道是不妙,但是為了你,我就墮落下去,我也願意的。」 玉如道:「真的嗎?那我很為你不取,你想,你的前程,多麼遠大,自己又有了愛妻了,為了一個敗柳殘花的女子墮落下去,未免不值。」 秋鶩道:「值不值這個問題,不是一定的,我看得值,犧牲了性命,也死而瞑目。我看了不值,就讓我多說一句話,我也不願意。」 玉如道:「好!就算你看得很值,我問你,怎樣對付你那個六親無靠,有救命之恩的愛妻?」 這一句話,問得秋鶩有五分鐘以上,答覆不出來,最後歎了一口氣道:「就為的是她,若不是為她,在昨天我就要強迫你和我逃走了。」 玉如道:「既然如此,還有什麼可說的?我們從今以後,把形式上的愛,移到精神上去,做個好朋友吧。她,我也覺得很可憐的。」 秋鶩道:「我們三人一齊同逃,你看如何?」 玉如聽了這話,也是停頓了五分鐘以上,才答覆出一句話道:「那麼,我算你家一個什麼人呢?」 秋鶩又默然了,許久才道:「若是你同意我這個辦法,我回去和她商量商量,看她怎麼樣?」 玉如道:「你千萬別忙說,設若她不同意,把我們的秘密,都讓她知道了,我還有什麼臉見她?就是你,也會在她面前,大大地喪失信用。依我說,這不是一件可以孟浪從事的事情,你得有八九分的把握,才可以去辦。」 秋鶩道:「你顧慮的也是,但是我想她,對你也很好的,縱然不同意,也不至於有很壞的表示。」 玉如沉吟著道:「那很難說,總之,你見機行事就是了。現在我不能再談了,要回去了,我家裡那個,也未見得能放心我呢。」 秋鶩道:「坐一坐吧。明天我們不見面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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