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七 |
|
|
|
四九正走進屋子裏,見相公自己要寫信,老相公發愣,看樣子也攔不住,只得移一張炕几,先放在被上,且當了桌子。隨著紙筆墨硯,一齊擺好在幾上。梁山伯伏在幾上,在一張尺來寬的紙上,提筆就寫道: 兄山伯奉揖致書英台如妹,會心樓一晤,快慰生平。三年硯榻深交,未知妹為巾幗丈夫,兄實笨伯也。及開懷爽論,始知人各一天,堂上不諒,已受聘馬氏,南轅北轍,未容強合,人生慘遇,無過如斯。妹雖清言娓娓,顧已涕泣沾襟。兄亦俯首難言,悲痛咳血。病由突起,兄遂未敢妄留,吾人境遇,何其哀也。回家一臥四夕,終日夢寤,雖醫藥時施,如石投水,以兄私意秘籌之,恐難久世矣! 聞妹處有入世奇方,問病良藥,故命四九前來,把函請命,如能拆函指示,自有秘劑,則九死之人,豁然立愈,是畢生之願,敢不拜嘉。十時之珍,無此盛意。下風逖聽,垂意萬千。山伯拜手。 梁山伯將這封信,自己從頭至尾念了一遍,因道:「信是寫起來了,通與未通,我自己也不曉得,但是我也不能再寫了。」向梁秋圃討了一張硬紙,把信卷了(注:那時沒有信封,所以信如書卷起來)。 四九料著不用筆墨了,將文具東西收拾放好。 梁秋圃道:「這信可以隨便交嗎?我剛才在床面前看過了,這信若讓老員外祝公遠知道了,怕是又有許多是非。」 四九道:「那不要緊,我會秘密交與祝小姐。」 梁秋圃見一聽說寫信給祝英台,梁山伯就爬起來了,料得兩人之間,有那種說不出深情密意,站在床頭邊,點著頭道:「好吧,就依四九的話。你要是真帶得處世奇方回來,我們家裏永遠不會忘記你。」 這時,高氏也進來了,見兒子已能寫信,也站在旁邊,只管含笑點頭。 梁山伯將信交給四九,四九還怕遺落,放在衣服靠裏,將衣眼緊好。 梁秋圃牽了四九衣袖道:「你也騎了馬去。把信交給祝英台。她看完了信,一定也有信交給你,你依然放在裏面,或者明日上午,你就可以回來了。」 四九道:「你放心吧。我一定帶好方子回來呢。」 梁秋圃送四九到門外,又叮囑了幾句話。四九牽了兩匹馬,又騎了一匹馬,就往祝家村直奔。到了門口,已認識那個看門的了,對看門的道:「那天梁山伯相公回家,頗蒙這裏銀心姐好意,昔了兩匹馬騎,現在馬送還府上了。」 他說話時,三匹馬正在大門外齧路邊的青草。 看門的對馬望望,因道:「想必你還有話,對我們小姐說吧?」四九站著沒有作聲。 老者道:「老員外在家,你來了,若是讓他知道了,又有許多麻煩,現在不通知他。我逕直稟明小姐,一會兒銀心姐出來,你同銀心姐一路進去。你的馬交給我吧,喂得飽飽的,等你出來,將馬交給你,你看好不好?」 四九聽說,連忙奉揖,因道:「多謝多謝,老人家真好。」 老者告訴四九等一等,自己獨自到上房後院去稟報。一會兒銀心在前,老者在後。銀心老遠就招手道:「四九哥,你來啦。梁大相公病怎麼樣?」 四九道:「梁大相公病倒啦,今朝似乎好些。」 銀心道:「小姐在會心樓等你回話。」 四九和老者告別,自向會心樓來,銀心在前引路,到了樓上,祝英台扶案而起,來不及問別的話,劈頭就道:「梁相公的病,好些了嗎?」 四九上前行禮,回道:「回家就睡倒了。老相公請了郎中瞧,天天吃藥,不但沒好,反而加重。今天老相公吩咐送馬回府上,問梁相公有口信帶給小姐沒有,梁相公一聽此話,精神就來了,立刻答應有有,爬了起來,坐在床上,就寫了這封信。」 祝英台道:「哦!寫了一封信。」 四九解開衣服,雙手取出那封信呈上。祝英台見信上,果是梁山伯的字樣,於是拆開信卷,取出信來,從頭至尾一瞧,一句話沒說,兩眼的眼淚,像簷下溜水似的望下滾,四九站在面前沒有敢作聲。銀心也是靠了書架站定。 祝英台抬頭一看,這才知道人站在面前。就對銀心道:「你帶四九去樓下用飯,飯後,我回頭會叫四九前來取信。」 銀心聽說,就帶四九下樓去了。祝英台獨自在樓上,又將來信看了一遍,只望空歎了口氣。取出紙筆,伏案就回復起來。 小妹祝英台斂衽奉複山伯如兄:讀來信,淚隨句下。窺君之意,妹唯有隨兄出走,如其果成,妹何妨為之。初之海濱,繼之山麓,與魚龍伍,與鹿豕遊。唯梁祝二子末出祝村一步,已緝騎星布,不須遠遁,即入法網矣。天實為之,為之何哉?今兄既罹重症,唯善自珍攝,以圖後晤,果其命永,另作良圖,蒼天密邇,亦末可知。至於英台今立誓不嫁雖鼎鑊在前,甘之如怡。萬一君將不幸,則旅途未遠,君直候我于黃泉,妹言,不貳,鬼神鑒之。夕陽將落,郵程方到。讀畢來柬,方寸已亂,匆匆奉複,不覺羅絹之濕透也。伏維病體日瘳,珍重萬千。妹英台斂衽。 祝英台將信寫完,拿張硬紙,上寫梁山伯仁兄開拆。將信卷好。這時,已是上燈時候,銀心上樓把燈點起。祝英台道:「你把四九找來,我有話對他說。」 銀心看看桌上,見已寫好了信,便輕輕下樓,—會兒將四九帶上樓。 祝英台指著桌上道:「我的回信,已經寫好了。你回家為你相公說,祝小姐望他保重,病好了,再圖與相公相會。若是……」把話說不下去,坐在椅子上,半天不說什麼。把手扶了桌沿,上半身如同不禁風寒,在那兒微微抖戰不定,眼淚一對一對的往下落,半晌,才把袖子去揩。四九自是不敢開口,只把眼睛望了桌上。 銀心走近桌邊,輕輕地對英台道:「現在員外已經回上房子,大聲說話,也怕樓外人聽見。小姐有什麼話快對四九哥說了,讓他好走。」 祝英台道:「我沒什麼話可說了。要緊的話,都在信上。」說著,取過那封信,交給四九。 四九依舊解開衣服,把信插進短衣袋裏。問道:「祝相公還有什麼話沒有?我可要走了。」 祝英台道:「你休息一會兒再走。你日夜奔走,不要把你也跑病了。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