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二五


  想到這裡,不願想了,自己走到床邊,橫身躺下,睜了兩眼,老望了床頂。這時恍惚這床頂有人撕開,裂成個大圓洞。祝英台穿了女裝,緩緩的由圓洞裡伸出來。她說:「只要男女同心,銅牆鐵壁都打得開。」又忽然不見了。是呀!銅牆鐵壁也會打得開。於是自己將床重重的拍了一下,自己又站了起來。

  四九正進房來收拾東西,倒駭了一跳,是不是什麼東西掉在床上,相公都駭得爬起來了。但看相公臉上,卻是笑嘻嘻地。

  他也不等四九先開口,問道:「四九,你和銀心相處日久,他還是……」他說到這裡,想著還不可急於相告,免得一人傳十,十人傳百,學堂裡人都知道了。於是改口道:「他是怎樣一種人?」

  四九道:「他還是一種好人啦。自從跟著他相公和我們認識以來,我們沒有紅過臉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好的。過兩三天,我們一路上祝家村去看她。」

  四九笑道:「那就太好了。」

  v梁山伯也沒有多提,自把兩隻大袖,反在身後,在房裡踱方步。只把一七、二八、三六、四九,來回的盤算,也不知四九什麼時候走的,房裡就只剩他一個人。他還只管盤算,也不管他。忽然靈機觸動,自言自語道:「一七二八,除了一二,七八是個十五,三六四九,除了三四,六九也是個十五。一二三四,是號碼的意思,不必管他。兩個十五,就是一個月。祝賢弟的意思,我一定要去,別出一個月呀! 自己還怕算錯了,又把一七、二八、三六、四九,重算一道。對的,把一二三四除掉,就是這個數目。不錯的,就是這個數目。」他把大袖舉了起來,高過他的頭,大聲道:「就是這個數目!」

  因為前後院子,同學們聽到大聲一叫,都跑過來望望。他猛可的省悟,便笑道:「沒有什麼?一條蜈蚣鑽進房裡來了。我一追一趕,蜈蚣跑了。」

  同學們見沒有什麼稀奇,各自走了。梁山伯坐下,又對桌上擺的玉蝴蝶,呆呆地望著,臉上還帶著微笑。心裡想著,祝賢弟是有計劃的。就是這對玉蝴蝶,兩次交給我,這不含有深意嗎?再看,退還我撿的東西,一次是鴛鴦,二次是石榴,三次是蝴蝶,哪次不大有深意?而且這蝴蝶,「有你有我,忽然大悟,」這話曾親自灌入我的耳朵,而自己一點也不忽然大悟,實在對不住祝英台了。她自己對我說了,在三十日以內,一定趕到,是,我一定趕到。梁山伯對了桌子,輕輕的拍了一聲,口裡說聲「走!」

  好容易挨到這日晚上,拜見了周先生。周士章知道他和祝英台故事了,也勉勵一番。並規定後日動身,梁山伯稱是,方才告辭。次日買點東西,收拾行李,匆匆又過一日。到了臨走的這天,依然是一個晴朗的日子。他的馬已經病死了,就改為步行。出門不多遠,就遇到那棵巍峨的大樟樹。他想起那喜鵲的叫聲,祝英台還做了一首詩,詩的最後兩句,「吾倆莫遲延,然彼金蓮燭。」這還要多麼明顯?那天我若是明白了,有多麼好。這思想沒完,又走到流水淺沙的地方,又想起祝英台指著鵝說,雄的在前面走,雌的後面叫哥哥。這分明指著鵝,說著自己。銀心還在旁邊說梁相公真像一隻公鵝,這已經對我說明白了。可是我不懂還罷了,還說銀心胡鬧。哎!這樣想著,一直想過十八里長亭。複又想起一首詩,於今想起來,那詩更進一步,完全表明她是個女子。所以她問我為什麼還春容淡淡的呢?但是我依然不懂,慚愧呀慚愧!祝英台真沒奈何,就提起九妹來了。而且願代九妹作媒。唉!哪裡是九妹,就是英台自己呀!他想到這裡,不免兩手一舉,叫道:「我自己太不明白呀!」

  四九挑著擔子在前走,問道:「相公,什麼不明白呀!」

  梁山伯醒悟過來,隨便答應道:「不相干,我撿著一片樹葉,以為是女人的玉環呢。」

  四九也沒追問。不過這幾天,粱山伯在路上,老是一個人自言自笑。四九也不免發呆,相公為什麼這樣高興呢?一天上午,趕到了家。梁山伯父親梁秋圃正在門前看大路上行人。只見一副擔子一直向前,後面跟著一人,四九老遠的叫了一聲老相公。

  梁秋圃道:「喲!山伯回來了。」

  梁山伯走向前,躬身一揖道:「大人還安康。」

  梁秋圃笑道:「身子還好,趕快回家,去拜見老母吧!」

  梁山伯急忙向老人身上一瞧,頭上沒戴頭巾,將半白頭發梳上一個圓髻,用一根藍綾子束住了。身穿一件皂色大袍,長鬍子有四寸長。他兩腳提起來,走得很快。他道:「山伯的媽媽,山伯回來了。」

  山伯的母親高氏,穿一件紫色衫子,正拿了一個大筐,撿理什麼。聽見一聲叫喚,滿心歡喜。口裡咕道:「我的兒。」

  她站在房門口向堂屋裡一望。梁山伯已到堂屋,躬身一揖道:「媽媽你好。」

  高氏連忙走過來,牽起他袖子看看,問道:「孩子,你好呀。我頂好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兒很好。不見我兩腮很肥胖嗎?母親可是臉上瘦一點了。你看,兩耳鬢添了不少直紋。」

  話說時,四九把擔子挑上堂屋。叫了一聲老安人。

  高氏點點頭,一面將山伯手看了一看,又摸了幾摸。便道:「趕快燒一鍋水,你們洗澡換衣服,有話慢慢的談吧。」

  高氏放了梁山伯的手,親自澆水洗澡,燒菜煮飯,清理房間,足忙了一陣。

  晚上,天上很圓的月亮,正中桌上點著高燭,梁山伯把木凳圈了桌子,讓雙親同坐著,自己就坐在下方,就把路遇祝英台的經過,說了一遍。梁秋圃夫婦都異常稱讚。

  梁山伯道:「我還只說一半哩。她並非男子呀!」又把主僕都是女子,細說了一遍。

  梁秋圃搖一搖頭道:「這是了不起的一個女子。你又怎麼知道了呢?」

  梁山伯道:「始終不知道。後來十八里相送,他打啞謎我猜,我卻沒有料到有這樣能幹的女子,女扮男裝來求學深造,因此我還不知道。最後,她說有一妹,和她是雙胞。她願意使我二人訂為婚姻。」說至此,梁山伯起來,對雙親深深的一揖。因道:「恕兒不孝之罪,兒已答應這婚事了。」

  梁秋圃笑道:「這話說得像故事一樣,非常有味,你再往下說。你答應婚事,我並不怪你。但是你答應她家九妹婚事,你這位把弟不是落空了嗎?」

  高氏道:「你坐下,慢慢的說,你怎樣對付你把弟吧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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