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 |
一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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梁山伯道:「天氣有些炎熱,現在我們並不外出,賢弟何不脫了長衣。」 祝英台道:「小弟沒有這樣的習慣,何況這房子是大戶所蓋,本來就很涼爽,不脫也罷。而且小弟虛弱多病,一脫長衣,反過來受了寒,那就更不好了。」 梁山伯以為這是實話,也自由他。一到將熄燭安眠,祝英台脫了長衣,裡面的衣服,也和春季一樣,綻了許多紐扣。梁山伯一想,這是祝賢弟為母親許的願,小衣上三十六節,不容易解下,也不怕熱。人家說我過愚一點,要往衣服上說,祝賢弟比我還愚呢。暗中好笑,可未曾說明。 有一天,銀心見屋子沒人,便道:「到這屋後去玩玩吧。師母人也是很賢慧的。相遇到也可以拉拉交情。」 祝英台因獨自坐在屋子裡,怪悶得慌,出去走走也好。於是由銀心引路,到屋子後面來。後面一列山峰,全是吳山。順著吳山的山勢,俯望杭州的市景,也覺得千萬幢人家,與繞城的兩面是山湖,兩面是田野,非常的好。尤其是山外面,每叢樹木,映著一座山峰,一座莊屋,由近到遠,綠色大一片小一片,好像圖畫一陣。兩人玩到傍晚方才回去。走到後門,銀心走近前來,輕輕的道:「那個拿桶汲水的,是師母呀!她總掛念著你,今天可以說幾句話了。」 祝英台看那後門裡,一片菜地,中間一口井。井旁一個穿紫褂的女人,正在汲水。腳旁有一隻洗衣盆,盆裡正裝了莧菜呢。那正是師母何氏。因走耳門進來,見了師母拱手一揖,叫了一聲師母。 何氏見著,連忙將手裡桶放下,笑道:「祝相公好久不見了,真是對功課很忙呀。」 祝英台道:「那都是周先生教導之功。我們不努力,周先生講的書趕不上呢!」 何氏點點頭,一雙眼睛對祝英台銀心都看了一看,便道:「你輕輕年紀,就離了家了,怎麼樣,有些不方便吧?」 銀心站在祝英台後面,就插嘴道:「可不是……」 祝英台道:「先生顧惜周到,沒有什麼不方便。」 何氏對她二人笑了一笑,因道:「你兩人還有什麼東西沒有的,儘管來借。」 銀心道:「眼前要用的,就是針線,你老人家可以借嗎。」 何氏道:「可以,回頭你到我屋子裡去拿。不過針線是女孩子用的東西,你也會用嗎?」 銀心要答覆的話,還不曾說出來哩。祝英台就道:「我們鄉下,男子也勉強動幾針,所以出門方面,倒便當得多呢。」 何氏道:「是的。這樣說,祝相公也能拿針線啦。」 祝英台笑道:「那和小孩拿筆差不多吧?」 何氏又一笑,因對銀心道:「回頭我在家裡等你呀。」 銀心點頭,陪著相公回來。祝英台回到書房,梁山伯早已回家,問起哪兒去了,祝英台說到屋子後面,看風景去了,這自然算了。可是祝英台聽聽師母的口風,又像看出什麼破綻似的。因在無人的時候,囑咐和師母講話,要小心一二。銀心自放在心裡。然而師母也沒有什麼別的話,給了針線就算了。關於破綻的,那是過疑。當然也就不提了。 這時,已臨七月,南方氣候,還熱得很。這是七月七日晚上,天正晴朗。看看天上,天河橫在天空。半圓的新月,要落下去,照見人家牆角影子,半明半隱。有那吹洞簫的,正在柳樹蔭下發出,只覺那聲鳴亮入耳。祝英台穿了長衣,端了一架胡床,臥在窗子外小院中,對天不語,沉沉的看這夜色。 梁山伯在屋子裡叫道:「祝賢弟,你在哪兒?」 祝英台道:「在小院裡乘涼呢。你也端小圓幾來坐,我們可以閒話。」 梁山伯道:「好的,今天晚上是七夕,乘涼閒話,正得其時呢!」於是端了一個小幾,靠胡床旁放下,搖動自己團扇,坐下來消受。 祝英台道:「今晚是七月七夕,你也記得?」 梁山伯道:「自然記得的。家家都記得呢。尤其是有小姑娘人家,家家要預備瓜果,等蜘蛛盤網於上。若是蜘蛛真盤網於上,這瓜果的幸運了不起,以為是豐年之兆。這種瓜果引蜘蛛的玩意書上傳下的名詞,叫著乞巧。」 祝英台道:「梁兄所說不錯。但還有一說,梁兄沒有提到。」 梁山伯道:「還有哪層?我沒有提到。」 祝英台哈哈一笑,她坐起來道:「小姑娘的瓜果,蜘蛛若盤網於上,那是她今年要提及喜事,還要得個有心郎哩。你們府上,沒有這個風俗嗎?」 梁山伯道:「是我忘了,是有的。賢弟,你乞過巧沒有?」 祝英台道:「我嗎?沒有玩過。聽說,預備瓜果,還要預備七孔針,五色絲線,盤結在瓜上。此外還要供設庭中,等蜘蛛自來,這就太不容易了。」 梁山伯道:「我弟細心,料到乞巧不容易,所以不玩。其實這傳說,也有點荒謬。」 祝英台:「何事荒謬呢。」 梁山伯道:「父老傳說,織女又名天孫,是天帝的外孫女兒。因要嫁牽牛星,所以織錦誤事,天帝因罰她一年僅七月七日,相晤一回,不得多會。你看這事,不太荒謬嗎?」 祝英台半天不作聲,又對天上望望。因對天歎口長氣,因道:「你看,天河這樣寬,讓他天天望見,不讓過去,這個罰,比什麼都難受。我看,天河這樣東西,人世上就有,一年一會,日子實在太遠了。」 梁山伯對他的說話,不十分瞭解,抬頭看著天上,月亮早沉得沒有。天河橫嵌在天空,滿天星點,其光燦燦。那織女三顆星是三角形,牛郎也是三顆星,是個一字形,相當明亮。想牛郎織女也許正在相會,一年一會,這也正好呀。 祝英台道:「梁兄對天上,看些什麼?」 梁山伯道:「我想,這牛郎織女,一年一會,雖然時間太長了,到底有一年一會,總算不錯。人世間不能夠一年一會的,那就多了。」 祝英台聽了這話,心房有些蹦跳,但是坐在胡床上,依然沉靜。問道:「梁兄,你說哪種人不能相會?」 梁山伯道:「我不過譬方這樣說。譬如看館的人,他有四五年沒回家,他家那位織女怎麼樣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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