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祝英台道:「小弟不善飲,但今天是一樁喜事,稍微盡一兩杯吧。」

  梁山伯甚喜,數了銀錢,交給四九打酒買肉。到了晚上,燒起兩支紅燭,放在長案上。叫廚子共作了四碗菜,乃是燒雞,燒魚,蝦子拌芹菜,鹹菜燒肉和豆腐,另外兩雙杯筷。

  梁山伯將一隻左手袖子卷起,把左手托起右手,右手提了酒壺道:「賢弟,請坐。為兄斟上一杯。」

  祝英台在一邊看著道:「這就不對了。應該由弟斟酒,怎麼梁兄搶起壺來。這似乎不像小弟了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,你就坐下吧。一來弟不會飲酒,所以不善斟。二來既是一家人,誰得空誰就斟,毋須客氣。」

  說著,就把壺向對面空杯子斟了去。古人杯子格外大,一杯就是一兩多酒。壺的形式,原不一樣,梁山伯抱的這把壺,是陶器,是個扁瓜形,裝滿了怕不有斤把斤。

  祝英台向酒壺笑道:「酒怕打多了吧?」

  梁山伯道:「這壺只有半壺,為酒不多。四九買的酒,多了他也不會幹的呀,請坐吧。」

  祝英台聽了,只好落座。

  梁山伯自己斟了一杯酒,端起來一飲而盡。笑道:「其味甚佳。」說罷,方才落座。梁山伯自斟自飲,拿著筷子挑碗裏的萊吃。因道:「賢弟,人生所沒有的事,一天變成了有,這是人生所最快活的事。你我原是獨生孤兒,今天結拜之後,你有了癡兄,我有了賢弟,是人生一樂呀。喝……」

  說著,舉起杯子來對祝英台一請,自喝去了。祝英台看見梁山伯甚為高興,也不攔他的酒興,也不斷的微笑。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酒量怎麼樣,我還給你滿上一杯吧?」

  祝英台道:「弟只有一杯之量,夠了。」

  梁山伯一手舉起酒壺,一面搖頭道:「還加上一杯,至多醉了而已。」

  祝英台見他手舉了酒壺,始終不肯落下。自己一想,加上半杯,大概不要緊。便舉起杯子道:「好,這是喜酒,請還加上半杯。」

  梁山伯是信任祝英台的話的,真的,只給了半杯。舉起杯子來道:「賢弟飲呀!」

  祝英台依然微笑。在這樣高興之下,四九進來了,他站在桌子邊,望了一望酒壺。

  梁山伯笑道:「大概酒是差不多了,你收去吧。」

  於是都為此哈哈大笑,吃了晚飯,祝英台便前仰後合,坐在一邊,頗有點醉意。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真有點醉態,對酒真有點不中。那末,去睡吧。」祝英台想打個呵欠。手剛一伸,又猛可的停住,望望梁山伯道:「唯酒無量不及亂(注:《論語·鄉黨章》上,專門記載孔夫子的行動。有一句話,「唯酒無量不及亂」。那意思說,酒是沒有量的,但喝下去絕不會亂來)這句話真是不錯。我們不能亂啦。」說著腳一抬,似乎沒有著實,人晃了一晃,將手趕快扶住桌子。

  梁山伯道:「賢弟真有點不行,我攙扶著吧。」說著,就走過來伸手扶著她後背,笑道:「走吧。」

  祝英台這時真不要走,可說不上什麼道理。因為真要說出是個女子,那就讀不成書,若不說出道理,盟兄扶著盟弟上床,手膀子摟著後背,那是十二分的親切,怎樣可以謝絕?她這樣一番考慮,依然沒有走。

  梁山伯道:「真醉了,走吧。」

  說著,手膀摟得更緊。祝英台不容再顧慮,就隨著梁山伯一推,半依靠他的手背,竟近了床前,連忙倒了下去。梁山伯給他脫了鞋,他一翻身向裏而睡。梁山伯因為他沒脫長衣,正想低身和他去解紐扣,忽然靠裏的汗衫,發現了釘著許多紐絆。便道:「哎呀!這短衣服上,何以釘上許多紐絆。由袖子直到胸脯,像釘上許多補釘似的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這是有緣由的。是三年前家母常常害病,小弟暗中許願,將裏衣綻上三十六節,所以有許多紐絆。至於綻上三十六節的緣故,就說家母有三十六節的毛病,都移到小弟身上來了。要望解除,須待四年以後,母親不生病了呢!」

  梁山伯兩手一拍道:「原來如此,賢弟可說孝心很重。不過這種孝心,是鬼神的說法,將賢弟迷惑住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完全屬於迷惑,小弟也知道,但穿著也有三年了,也沒什麼不便,所以現在還穿著。」

  梁山伯點頭道:「賢弟說得是,愚兄去睡了。」

  說畢,自去。祝英台聽了半天,一點響聲沒有,不覺私下贊道:「梁兄真是君子人啦。」

  ▼六、莫辜負這綠葉扶疏的日子

  祝英台朦朧睡去,便天已大亮。她睜開眼來,向窗戶邊望去,天已放晴,只見窗外竹子的濃密綠蔭,已經爬上粉牆。便失聲道:「哎喲!昨夜一床好睡,這時起床,同學大概都已起來了。梁兄已起來了嗎?」

  梁山伯道:「我早已起來了。因為見賢弟睡得太香,銀心進來兩趟,我攔阻不必驚動,他就含笑不言出去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以後你起來,也叫喚我起來,免得同學們笑話。」

  說著,忙穿衣起床。銀心便進房舀水疊床。祝英台梳洗已畢,便走過前面屋子來。

  便道:「梁兄,小弟半夜裏可曾驚動?」

  梁山伯已在長案上習字,因道:「沒有沒有,我曾呼喚賢弟,沒有答覆,睡得很熟呢。」

  祝英台過來看了一看,便道:「梁兄習字端正,小弟也要來練習。」

  梁山伯放下筆來,在座上抬起頭,向英台道:「賢弟習字,自然是贊助。可是別學兄這種端莊有餘,而瀟灑不足。人家都說,看我寫字,知道我是一個書呆子。」

  祝英台聽了這話,對梁山伯嘻嘻一笑。

  梁山伯道:「不說笑話了。今天吃過中飯,先生講書,賢弟預備筆硯吧。」

  這才停止二人笑話。原來他們這裏,供飯不供菜。而且為謀學生的便利起見,飯都開來書房裏吃。梁祝二人和銀心等的菜,天天在廚房裏作,每次菜隨飯送來。今天是先生講課的時候,飯菜都照一定時間送到。飯後,梁祝二人就到大堂聽講。至於同學平常日子,各住各人的屋子裏,決不吵鬧。等待日子久了,方才熟悉,才有來往。否則在講堂上見面,彼此只一揖而已。所以他們初來杭州,也沒有什麼朋友來往,聽講以後,自回房去。這樣過了三個月以後,杭州慢慢的進了暑天。祝英台銀心兩個人常穿兩件衣服。雖然拿了扇子,他們的衣服,並不脫下來。有一天,梁祝二人並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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