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開門雪尚飄 | 上頁 下頁 |
| 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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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們挨身而過,並沒有理會到這位小職員胡謹之。走過去的時候,有個年輕的女賓,引著胡太太向前,來見那位首長。隔了玻璃門,謹之只聽到介紹人說,這是韓小姐,並沒有說是胡太太。那位首長也許是讓韓佩芬這一套穿著聽倒了,似乎他猜不出這是自己手下一位小職員的太太。當胡太太伸出手來和他握上一握的時候,他彎了腰,引著九十度的鞠躬大禮。謹之在一旁看到,心裏這就想著,也罷,我太太給我爭回了這口氣,他儘管對我不恭,可是他對我太太,那是太恭敬了。這些作首長的人,只有在女人的面前,還有點民主作風。他這裏想著,不免微笑了一笑。婚禮原定的是三點鐘,但為了辦喜事的人,場面鋪張得很大,直到這時四點鐘,還不能夠舉行。謹之隔了玻璃門看過這小小的一幕喜劇,他也不便老向下看,在外面禮堂上轉了兩個圈子,沒有見著一個熟人,感到很是無聊,也就轉身出去。巧啦,剛是走出了禮堂門,頂頭就碰到了自己的首長,這是無可躲避的,閃到一邊,取下帽子來,行了個禮。 首長瞪了他一眼道:「你怎麼也到這地方來了?」 謹之道:「我也是來道喜的。這就回去了。」 首長道:「這些應酬,你們還是少參與的好。經濟和時間上,你們都擔負不了。」 謹之答應了個是,自走開了。他自己兀自想著首長的話,這些應酬地方,經濟和時間都擔負不了。但是自己太太呢?他默想著打了許多問號。出了北京飯店,離開那溫暖如春的地方,又踏上了寒風怒號的街頭。他問問三輪車的車價,夠自己吃頓窩頭的,他也沒有再打算坐車子,一行打著問號,默想著走回家去。 不等他到家,天空中已經飄蕩著雪花了。他為了躲避寒風的襲擊,只挑小胡同走。那雪片落在幹地上,已抹上了一層薄粉,人的腳步踏在這薄雪上,一路踏著大小的印子,頗有個意思。但為了天色近晚,而西北風又大,家家都關上了門,條條的胡同,不見個人影。遙想著北京飯店的婚禮經過,這已開席了吧?坐在那暖氣如春的大廳,吃著煎豬排,鐵扒雞,喝著美麗顏色的葡萄酒,那比在胡同裏踏雪回家的滋味,是應該更有意思的。他感慨的到了家,幸是李媽已代添了一爐子煤火。他將爐子上現成的開水,沏了一壺粗香片茶喝著,他心想著,這和咖啡的味差遠了,怪不得太太要穿好衣服出門了。 外面的雪,繼續的在下,隔了玻璃窗子向外張望,已經是一片白色。胡先生在屋子裏繞了幾個圈子,說不出來心裏是哪一股子牢騷。恰是李媽又來送一個不如意的消息。 她說:「下雪了,房東家裏要掃雪,又多添兩爐子火,晚飯不來幫著做了。」 謹之點了個頭,也沒說什麼。他打開桌子抽屜裏來看,還有幾個冷饅頭。他就把饅頭切開了,放在爐子邊烤著。抽屜裏並沒有下飯的菜,他就到隔壁小油鹽店裏買了一包花生米來,坐在爐子邊上,將花生米就著饅頭片,一面吃,一面烤,口幹了,現成的香片粗茶,斟著喝上兩杯。這頓晚飯,就是這樣的交代了。 晚飯以後,更是覺得無聊,推開風門來看,院子裏的雪已積得有一尺多深。天空裏的雪花雪片,飛舞著像一團雲雨,只管向地面上攤倒下來。他掩上了房門在院子裏踱著步子,他想,太太怎樣回來?這樣大的雪,車子是太貴了。他轉念一想,她怕什麼?北京飯店門口那些個汽車,還怕沒有車子送她回家嗎?不管她,在電燈下看書消遣吧。他坐著看書,心裏雖說是不管太太了,可是不斷的聽聽門外,是否有人叫門。這樣一直到深夜十二時,太太並沒有回來。不用說太太鬧新房去了,鬧完了新房,可能打十二圈麻將。不,也許去舞廳裏跳半夜舞,這雪夜,她有詞推託,決不回來的。胡先生無精打采,就自己回臥室裏睡覺去了。 次日是星期日,胡先生用不著上班,倒是多睡了一小時的早覺。起床之後,打開門外一看,院子裏上空,還斷斷續續的飛舞著梨花片。倒是那位李媽因昨晚沒有幫忙,就聽到她咳嗽聲過來了。笑道:「胡先生,你沒事,多睡一會,我給你籠上火。今天禮拜,你又不上班,忙什麼的?」 謹之笑道:「我是勞碌命,沒事也睡不著。」 李媽道:「胡太太沒回來。」 謹之道:「我告訴她的,下雪不好雇車子,就別回來了。」 李媽在階沿上搬弄著爐子,笑道:「你倒是心疼太太的。」 謹之笑道:「談不上心疼,彼此諒解點吧。」 這話很有含蓄,當然不是女傭工所能瞭解,他也就不再提了。 謹之是很無聊的在屋子裏候著這爐子生起,只在屋子踱著步子取暖。火來了,還是喝茶烤饅頭。既可充饑,也聊以消遣。約摸是十二點鐘時候,大門外一陣汽車喇叭聲,聽到太太連說著再見,她帶著貝貝進來了。雖然院子裏還在下著雪,但是她身穿的那件灰背大衣,上面並沒有粘著雪花。她先笑道:「好大雪,回來不了。這還是人家把汽車送我回家的呢。」 謹之起身相迎嗯了一聲。佩芬走向臥室去脫大衣,一面笑道:「你沒有去瞧瞧孫小姐的喜事,辦得真是熱鬧得很。證婚的人就是你們的頭兒呀。」 謹之又哦了一聲。佩芬又走出大門來,那串珠圈雖不見了,但身上穿的是那件綠織錦袍子,她有點自行檢舉的樣子,笑道:「你看我這件衣服怎麼樣?」 說著,將手輕輕拍了兩下衣襟。謹之道:「很好!又是借誰的?」 她笑道:「哪裏借得了許多呀。這是孫小姐送我的一件衣料,裏子和工錢,是我自己湊錢對付的。」 謹之笑道:「那算你的本事比我強得多了!」 佩芬笑道:「在我也就夠慘的了。」 謹之道:「怎麼夠慘的呢?你不是很愉快的參加了這會婚禮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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