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開門雪尚飄 | 上頁 下頁 |
| 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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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為太太的美麗而陶醉,正要諂媚著獻辭一番。太太喲了一聲,提起那個紙包,遠遠向床上一扔,瞪了丈夫一眼道:「冒失鬼!桌上我洗臉的水沒有擦乾,你也不瞧瞧。你什麼時候,能夠做事慎重起來?」 胡謹之碰了個很大釘子,笑著沒敢再說什麼。佩芬的不滿,也就在幾秒鐘裏消失掉了,她又把一個食指,卷著臉盆裏的濕手巾,輕輕的畫著眉毛,她對著大鏡子裏丈夫的影子,淡淡的道:「我很後悔,不該買這件毛布料子。」 謹之笑道:「買了就買了,沒有多少錢,你不要捨不得。」 他看到太太的衣肩上,有幾根散發,將兩個指頭鉗著,放在地下。佩芬道:「不是那話。我同學孫小姐快結婚了,我得去吃她的喜酒。我那件舊綢棉袍子,實在穿不出去。我想做一件綢棉的絲棉袍子。」 胡先生聽見這話,不覺倒抽了一口冷氣。心想現在做一件綢棉的絲棉袍子,裏面三新,恐怕一個月的薪水,全數報效,也不見得敷餘。臉子一動,沒敢答話。佩芬在鏡子裏看了他的顏色,冷笑道:「你瞧,我一句話,嚇成你這個樣子。我替你說了,沒錢。我不要你拿錢,我去借去。不是吹,韓小姐的辦法,比你多得多!」 胡謹之笑道:「又生氣了,我還沒有開口呢。孫小姐是哪天的喜期呢?我去和你籌劃籌劃吧。叔父來信,不是還答應給我們一筆煤火費嗎?我今天就打過電報去,請他趕快電匯給我。」 佩芬道:「你不是對我說過,不再接受叔父的接濟嗎?」 謹之又扛了兩下肩膀,笑道:「那都是看到叔父信上教訓的言語,少年氣盛,吹那麼兩句牛。其實,叔父不就是父親一樣嗎?能有常常教訓兩句,也是我們的幸運,青年人是難得有老年人常常指教的。」 佩芬笑了笑道:「為了想叔父的錢,叔父就和父親一樣了。不要錢呢?父親也就和叔父不一樣了。」 謹之道:「你沒有說像路人一樣,總還對得起我?」 佩芬道:「你就是這麼一個駱駝,把話說輕了,你還是有點不高興。」 說著話,她將面部的化妝,已宣告竣工,就開了衣櫃子去取衣服舉著。取的是一件綠呢夾袍子。謹之道:「這個樣子,你是要出門哪。」 佩芬道:「我帶貝貝出去,不在家裏吃飯了。我也沒有給你做午飯,你去吃小館子吧。」 謹之道:「你不吃午飯就出門嗎?」 佩芬道:「你這不叫明知故問?你不見我已換上了衣服?」 謹之看看太大的臉色,始終不能風光月霽,這是那綢絲棉袍為之的。假使自己是個簡任官,不,就是稅收機關的小委任官,對太太這個要求,還有什麼考慮的。然而,自己實在沒有魄力,敢隨便答應給太太做那華貴的衣服。太太這不大好看的臉色,那只好受著。好在太太生氣的面孔,究比科長局長生氣的面孔,要好看些。也就忍受了。 佩芬並沒有再去理會胡先生,把在鄰居家裏玩的貝貝叫回來了。給她戴上尖尖的呢帽子,加上一件反穿的兔子皮大衣。自己也穿上一件咖啡色呢大衣,手裏夾著玻璃皮包,就要向外走,謹之道:「什麼時候回來呢?回頭我上班去,我得鎖上門才能走,鑰匙你帶著嗎?」 佩芬將皮包打開來看了一看,點頭道:「鑰匙在這裏。鎖?」 她說了這個字,向裏外門的機鈕上看看,並沒有鎖。再回到屋子裏去將抽屜拉開來看看,又打開穿衣櫃看看,最後到床頭邊,將被子掀開來看看,也見沒有鎖。她站在屋子中間出了一回神。那位小朋友貝貝,穿好了皮大衣,也正是急於要走,就拉著母親的衣服道:「我們走呀。老站著。」 佩芬望了丈夫,急得臉通紅,頓了腳道:「你怎麼回事?沒有鎖鎖門,早不提醒我。現在我要走了……」 謹之笑道:「這事也用不著著急。你走好了,讓我慢慢的找鎖。」 佩芬道:「你要是找不著鎖呢?」 謹之道:「找不著鎖?我把箱子上的鎖取下來把門鎖了,總也沒有問題。」 佩芬道:「鑰匙在我這裏,你怎麼開箱子上的鎖?」 謹之還是陪著笑道:「你把箱子上的鎖先打開來,然後帶了鑰匙走,不就行了。假如我找到了鎖,門和箱子全會鎖上的。你放心走去好了。這些小事不要著急。更不要生氣。」 佩芬因丈夫一味的將就,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。可是她打開皮包來,在裏面狂翻了一陣,並沒有開箱子的鑰匙。她紅著臉,又跳起腳來了。謹之向她搖搖手道:「還是不用著急。我在家裏慢慢的找那把鎖。若是鎖找不著的話,我就給科長去個電話,說是下電車摔了腿,請一天假,在家裏看門,這還不行嗎?」 佩芬道:「你這是真話?」 謹之笑道:「你有應酬,放心去吧。」 胡太太雖然覺得這次出門,還是蹩扭很多,可是先生是一切的給自己打圓場,也就沒有可說的了。帶了孩子慢吞吞的走出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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