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一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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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玉秋道:「她嫁妝儘管多,還比得上皇帝家裏一絲一毫嗎?不看也罷。明天溥儀派隊伍去接他的夫人,那倒是不能不看的。」 楊止波道:「可惜的就是黎大總統,他送了八色禮物入宮,不知道送了些什麼?」 孫玉秋笑道:「這東西我從報上抄了一張。黎大總統不但是給婆家送了禮,就是娘家,他也送了四樣禮。」 楊止波聽說,便站起來了,便道:「你抄的在哪裏,快給我看一看。」 說畢,就伸手向孫玉秋要。孫玉秋在衣袋,掏出了一張格子紙,笑道:「你拿去吧。」 說畢,就把那紙交給楊止波了。 這個時候,窮人還是點不起電燈的。楊止波把罩子煤油燈,自牆角裏取出,放在桌上,連忙點著,對著燈看著。上面寫著:送入清宮禮物,一共計為八項,金龍鳳雙如意一柄、景泰藍龍鳳瓶一對、景泰藍龍鳳盒一對、九柱玻璃燭臺一對、湘繡喜事中堂一件、湘繡喜聯一幅、繡花幔幔帳一件、織金衣料八匹。 楊止波一口氣看完,就把單子一放,便道:「這雖不算奢侈,但總統為什麼送禮給這亡國的皇帝?可惜那喜聯沒有抄錄下來,那是四六大家饒漢祥的筆墨。總統都這樣送禮,總統以下的官,那就不用提了。但是全國四萬萬人民,他們卻恨他還恨不過來呢。」 他越說越來勁,對了孤燈,像演說一樣,兩手只管上下亂比。 孫玉秋在一邊望著,等他說完,就笑道:「你這演說給誰聽?上面還有送新娘的東西,你還沒有看啦。」 楊止波道:「是的,我只管說,把這事忘了。」 說著,又把紙條將手捧著,對燈光一念。上寫:與榮宅送去之禮,共有四項,計三鑲如意一柄、百鳥朝鳳銀瓶一對、湘繡掛屏四幅、印度花綢衣料四色。楊止波將這項禮單看完了,便將單子一折,揣在衣袋內,笑道:「這禮單,我留著,也許將來有用處。」 說著,再坐下來,孫玉秋就把杯子倒了一杯茶,將手拿著,放在他面前,笑道:「我看你累了,喝杯茶吧。」 楊止波將杯子端著,笑道:「你還倒茶給我喝,謝謝!」 孫玉秋聽著,只是笑笑。 楊止波喝完了茶,兩個人坐著,共一隻桌子角。一盞燈照見二人的雙影,倒在地上,楊止波看了一看,他歎了一口氣道:「他們那樣窮極奢華,不過是為結婚。像我們……」 孫玉秋笑道:「又發起牢騷了。我覺我們很好。我談一點兒關於溥儀的婚姻給你聽吧?」 楊止波道:「好呀,我正要聽聽他的婚姻問題。」 孫玉秋將一個手指,在有點茶漬的桌子角上,濺了一濺,將桌面畫了個大圈,自己道:「滿人從來同漢族不許通婚的,所以溥儀定婚,就也只有兩族,一滿族,二蒙古族。起先,溥儀看了許多相片,先挑選了文繡,是個滿族。但是挑了不久,覺得不好,又重新挑選,就選中了婉容。婉容是個蒙古族,父親叫著榮源,在內務府做四臣之一。但是他既挑上了婉容,那個先選中的怎麼辦呢,那就封她為淑妃吧,早一天進宮了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這一報告很好,你是從哪裏得來的?」 孫玉秋道:「在我同學中間什麼人都有。自然,這裏面有旗人。我這個單子,就是她那裏抄了來的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很好,我們今日就說到這裏為止吧,現在我們去吃飯,明天要早上八點鐘來,花這麼一塊錢,叫輛馬車,我們同坐到東安門,你看如何?」 孫玉秋答應了。次日早上,果然喊了一輛馬車,在門口等候。孫玉秋來了,兩個人坐上,其初還沒有什麼感覺,後來馬車到了南池子南口,這就見很多人由南往北走,一看地下,已鋪了黃土了,兩邊的人,這就一個挨著一個擠著。還有兵士警士幾個人一群,在南池子當中,只許人走,不許人停著。馬車夫道:「下來吧,北池子那塊是人更擠呀!」 楊止波想著也是,就和孫玉秋同時下車,向街上往北擠去。 東安門大街,從前這裏,是一條冷淡的大街,有三座皇城門、一道污水河,還有一道石頭做的橋,現在都已經拆除了,而且變成熱鬧街市了。這個日子,滿街都是新鋪的黃土。東安門三扇門大開,紮了好多彩棚沿街搭,那座石橋上,也搭了彩棚蓋,這叫作天橋。再向裏一看,一個敞地,有一座城樓,底下是很大的城門。這城是紫禁城,城門叫東華門。這裏原來很多車馬,均已趕上了南邊,城牆上掛起了柏枝,東華門口,紮了很大一架彩牌坊,比城門還高得多。彩牌坊有雙龍盤舞,雙鳳飛翔。底下在空場子裏有很多的兵士,站成兩排,城門口有好多穿花衣的人進出。 楊止波看了一遍,對孫玉秋道:「迎接的隊伍,出東華門還早,這裏靜等,沒有意思。我們趕到神武門去看看,好不好?」 孫玉秋答應著好。於是兩人又順了北池子走,都是人山人海。走到北上門與神武門之間,往北是往景山的大門,內裏紮了很多的隊伍,是彈壓用的。再往南一點兒,這裏有三道城門、一道房屋,這就十分擁擠,擠得人透不出氣來。 楊止波覺得太擠了,便拉孫玉秋往人空處走。遙遙地看去,見到處搭著彩棚,最稀奇的是男子,頭上戴著大帽子翎子,掛著朝珠,身上穿著花衣,外加補服,足上蹬著靴子。那個帽子,是戴了一大把紅纓,拖一根翎子,這些人有坐汽車來的,也有坐馬車來的,最奇怪是坐著騾車來的。見一輛騾車,裏面坐個穿補服戴頂子的人。騾車架上,坐著一個趕車的趕著車跑,車跑得的都的都響著,翎頂直甩,這真有個意思。 他們已不走了。因為探聽了,若是隊伍只管過去的話,出東華門,經過北池子,由地安門到帽兒胡同。因為這個胡同,就是婉容的家裏。回來他們要繞一個大圈子,由寬街繞馬市大街,然後走東安門回到東華門。回來新娘坐在轎裏的,那和去的隊伍一樣,看與不看,沒有多大的關係了。二人商量定了,就在這裏老等吧。果然前面幾聲炮響,就有人說,來了來了,別動呀。沿街的軍警,這就不許人走路,空出長街空蕩蕩一條鋪了黃土的淨路。 過了一會兒,迎接的隊伍過來了。楊止波將孫玉秋引在人家一個高坡上看,只見前面步軍統領衙門馬隊開導,這裏過了,就是警士的馬隊,保安隊的馬隊。這三隊馬隊過完了,這就是正式的隊伍了,起先,有兩班軍樂隊,紅綢的帽子,帽子上一隻白色的英雄結,身上穿著嶄新的紅衣服。後面龍旗、鳳旗各十六隊,黃傘大小四種。陪伴鑾駕七十二件,如金瓜、長槊等是。黃亭四架,裏面裝著鳳冠霞帔。宮燈六十盞,提的人都是穿的清朝衣服,就是花衣大帽子了。 緊隨一乘黃緞繡花,銀色頂子的轎子,轎子沒有人坐,可是要八個人抬。後面跟隨黃緞馬車,共有三輛,也沒有人坐。隨後,一班清室亡國的臣子,也是衣冠全屬清廷的,有一二百人。再就是軍警雙方照料人員,你看這數目多與不多呢? 但是還沒有完呢,接著上保安隊人員,四五百人,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員,約有千餘人。警士,約有五百人。再後面,卻是兩班軍樂隊,軍樂隊過去,卻是兩個捧了聖旨的正副大使,各穿了清廷衣服,兩手捧了聖旨在大路正中走。到了這裏,才是接皇后的鳳輿出現。鳳輿怎樣樣子呢?是一乘黃緞子蒙著四周,繡了許多鳳凰的轎子。在轎子頂上,有四條大紅結納的穗子,直拖到轎子口邊。轎子正中頂上,有一個銀頂。轎子由三十二人抬,轎夫也不是平常打扮,身上穿著花衣,頭上戴著大帽。不過有紅纓,沒有頂子。走起路來,要心裏叫著一二三四,轎後有些打雜人等,保護轎子後身。大概算起來,迎接隊伍,有個五六千人,這就是溥儀對付民國最後一手了吧? 迎接隊伍走過,這還有很多人,要跟了上帽兒胡同,看榮源如何接旨的,所以看的人裏面,就大聲喲喲了一聲。孫玉秋道:「熱鬧已經看過了。這還要吃午飯,吃過午飯我還要上課,不看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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