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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〇五


  ▼第二十五回 去舞看衣衫遊人歷史 來書成錦字學士婚姻

  這個人是孫玉秋,她掀開了門簾子進來,見方又山在這裏,便笑著深深地點了個頭。她今天身上穿了一件淡青的秋羅衫子,下身穿了一條深藍色裙子,她正要在床上坐下。方又山笑道:「我這不是開玩笑,因為我同孫女士,還不算頂熟,但是話是要說的。剛才孫女士進得門來,看到這裏是一個人呢,還是兩個人?」

  孫玉秋聽了這話,還是莫名其妙便答道:「是兩個人啊!」

  方又山道:「那麼你進門,為什麼只和我一人行禮呢?」

  說著,還把手向楊止波一指。一時,孫玉秋不知道怎麼好,把嘴唇抿著,只管傻笑。

  楊止波就笑道:「怎麼又山兄也開起玩笑來了。我們還有許多事,要請問你。」

  方又山把手扶著門簾,笑道:「楊老弟,你可記得和孫女士初認識的時候,她拿書來問。過後,我問,這個姑娘真好,不知楊老弟怎樣認識?老弟說,人家是規規矩矩來問字,不可亂說。我想了也對,就不敢問。如今不是初會的時候了,我開開玩笑,總可以吧?現在,我要走了。哈哈!」

  他把簾子一掀,真個走了。孫玉秋笑道:「這方先生從來老實,不知道今天何以這樣開玩笑?」

  楊止波把床上被單牽牽,讓孫玉秋坐下,自己依然坐到寫字的地方去,笑道:「今天他開玩笑,自有道理。一來相處得比較熟了,二來他今天採訪到了一個好消息,所以十分地樂。」

  說到這裏,就把今日國務院鬧薪的事告訴了一遍。孫玉秋道:「這樣,你也要趕稿子了,別管我,你請寫吧。」

  楊止波就真的不管她,伏案寫稿,稿子寫完,就交給寫字的人去謄寫了。

  楊止波這算松了一口氣,茶壺裏有茶,倒一杯喝了。自己回過頭來,看看孫玉秋在做什麼,見她歪躺在床上,撿了一本詩集,正用手托著細細地看,因道:「現在沒有人來,把裙子脫了,涼快涼快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穿了一條短褲子,脫了不好。」

  楊止波坐下,把稿子理了一理,便道:「我要繼續寫稿子,你靜靜地看書吧。」

  孫玉秋把書一卷,塞在枕頭底下,自己坐起來笑道:「我這件秋羅褂子,後悔不該做。人家看到,多麼惹眼!剛才方先生就是這樣!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也不是我為你特意做的,是我剩下這點兒料子,就給你做了。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你倒說得奇怪,難道我前後身,都貼上一張紙條,紙上寫明,此衣並非是新做的。」

  楊止波哈哈一笑,因道:「你這一提,我倒想起了一事了。此地有位田八奶奶,嫁了一位將軍府的將軍。八奶奶在年輕的時節,瞧見過西太后穿什麼衣服的。她忘了驕奢淫逸,是亡國的根本,只曉得衣服奢華,就是美麗。因此,她遇到那些外國人來遊歷北京,她就要玩票西太后一下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但對這些人來說,原沒有什麼奇怪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沒有什麼奇怪?她以為奇怪就在這裏呢。好在稿子還不忙寫,先談完這段故事吧!」

  他說到這裏,倒了一杯茶潤了潤嗓子,笑對玉秋道:「我先說了,這八奶奶是看見過西太后的,當然西太后穿的一些衣服,她也捉摸得出。就是捉摸不出,到故宮去借兩套衣服做樣子,那也不難。不但是衣服,頭要梳兩把頭,就是京戲裏《四郎探母》的公主那樣的頭。鞋要穿高底鞋,也是和《四郎探母》裏公主穿的一樣。不過你或者還沒看到過,就是平常的鞋,中間安一個底,只有銅子一樣大,高有三寸多高,靠兩根棍子撐住兩隻腳走。那也不是像從前漢人的三寸金蓮嗎?這值得向外國人賣弄嗎?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這倒是對的。還有什麼呢?」

  楊止波笑了一笑,繼續道:「而且學西太后這一分裝束,單、夾、皮、棉、紗,這總要一樣來它一套吧,何況還有頭上戴的、腳上穿的?總算起來,價值真是可觀哩!現在將軍府一個將軍,薪水一直欠著不發,就不知道他們從哪里弄來的錢呢!」

  孫玉秋道:「這倒很奇怪,你接著往下談呀!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再談下去,我就不用得寫稿了。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那你先寫稿子,等寫完了再談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那你靜坐這兒靜等吧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也有書看啦。正事總歸是正事,不要為了閒談誤了正事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你這兩句話,寫起來就夠得上打雙圈。許多人和他女朋友一談,什麼都忘了。」

  孫玉秋把兩隻手同時搖著,笑著道:「罷了罷了!別扯上這些了。」

  楊止波望瞭望天花板,笑道:「還談兩三分鐘吧!你想田八奶奶這樣喜歡著我們的嘉賓,自然,這個人也到過外國的。大概嘉賓來臨以秋季為多,當然別的時候也有。凡是嘉賓未來以前,便給她家中來信,說我們幾時要到,來瞭望為我們引導。這八奶奶就以此為榮。這時候,有兩個飯店,一個是六國飯店,一個是北京飯店。因為這兩個飯店,八奶奶都混得很熟,外國人來飯店時,飯店就常常介紹八奶奶去扮演西太后,由於外國人都知道西太后,因此去過這兩個飯店的就更多了。現在這八奶奶還常到這兩家飯店跳舞,我也沒有瞧過北京飯店的跳舞,等哪回我有了錢,陪你去一回,好不好?」

  孫玉秋笑著將枕頭布牽了一牽,自己望著自己的鞋尖子,慢慢地道:「真的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有什麼真的假的,只要有錢,今天馬上可以去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不敢去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倒說出你的真心話。其實只要我們有錢,就哪裏都可以去。外國人怎麼樣!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不是什麼外國人,怕的是我一件衣服都沒有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那更不成為問題,你穿這一身很好呵!不說了,我當真要寫稿了。」

  他剛剛拿起筆,忽然又想起一件事,因放下筆,又掉轉身來道:「我還忘記告訴你了,邢筆峰已買了所大房子,大概過一個月就要搬了,這是做大記者的一份排場呀!」

  孫玉秋道:「你將來,也可買這麼一所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難道你以為他真是靠筆寫來的嗎?」

  但他只交代了這樣一句,就真個去寫稿了。

  寫到六點多鐘,楊止波沒有事了,就一道到小飯館裏去吃飯。飯後已是滿街燈火,孫玉秋走到冷靜的胡同口上,笑道:「現在我要停一個星期再來了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為什麼?」

  孫玉秋拿出手帕揩了揩臉,慢慢地笑道:「我覺著來勤了不好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怎麼來勤了不好,總是越來勤越好呵!」

  孫玉秋道:「不!來勤了你老陪著我談話,還有這……」

  說著笑了一笑,因道:「我總覺得慢一點兒的好,我們要克服自己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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