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
一〇二


  楊止波在床上坐起來,笑道:「這倒是沒注意,我明天打聽打聽。不過你所說的朋友,大概又是女界的人了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哪裏會有男朋友?」

  剛剛說出這句話,她就想到不對,眼面前的楊止波不是朋友嗎?就只好笑笑。

  楊止波並沒注意,便道:「這事很好打聽,我包你詳詳細細打聽出來,他賣假書,或者是賣真書。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我又不當新聞記者,也不買古董,不用打聽了。」

  他們正說著,送飯的來了。兩人就忙著吃飯,把這事暫時擱下。

  吃完了飯,孫玉秋道:「我現在要回學校去了。」

  楊止波把茶壺泡了茶,說道:「別忙,我正打算問你,這通信社裏的事,我真幹夠了。我打算辭職,你看怎麼樣?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你現在對錢的一事,大概不怕了吧?你只要覺得對得住邢筆峰,那就辭掉了也罷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明天就辭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你又何必這樣急呢?等天涼快了再辭吧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天涼快,照說要多做一點兒事,你還說等天涼快了再辭,分明是叫我少做一點兒事了。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你少做不了事的呀,你若是辭了,我看你非在新聞界裏找名編輯當不可。比現在的錢多得有限,工作卻比現在更忙了,你說我猜得對是不對?」

  楊止波就哈哈一笑。

  孫玉秋坐一會兒,就走了。這天以後,楊止波就心上拴了一個疙瘩,心想,康為重這個人,自己不熟,打聽一下王豪仁吧!但這豪仁兄,也好久不見了。再要不行,還有個方又山,也可以打聽打聽。於是通了一個電話給皖中會館,約王豪仁晚上到通信社裏來。到了晚間八點鐘的時候,果然王豪仁來了。

  楊止波讓王豪仁脫了長衣,將兩把籐椅子朝院子裏一擺,泡上一壺龍井,買了一包紙煙,二人就在院子裏一坐,帶歇風涼,帶談閒話。王豪仁斜靠在籐椅子背上,口裏銜了一支煙,便道:「你有什麼事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一件不相干的事,可是將來,也許可以用得著。聽說新財政總長康為重未就職以前,窮得連書都要賣,不知這是真有此說呢,還是假的?」

  王豪仁道:「這位學者,我不認識他。不過他有書,那倒是真的。這個書,全是明朝的版子,有的還是宋版哩!但是沒有就任總長以前,這康老過得生活也很不錯,他為什麼還要賣書呢?我不懂。足下想買書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哪裏有閒錢買書,不過有個朋友買書罷了。你可能替我打聽一二嗎?」

  王豪仁吸著紙煙,黑夜中有一點兒火光在半空閃動。那個樣子是在想些什麼吧?他忽然將火星一丟,笑道:「這事情原是很好辦的。我明天就到舊書攤子上問問,看康家以前是不是真有書。若是真有,本來拿書出來看一看,是不是古版,這也不難。不過現在,他是財長,這事就不能談了吧?」

  楊止波又敬了一支煙,笑道:「請再來一支煙吧。」

  王豪仁坐起身,含笑接過一支煙來,吸了一口煙,笑道:「我也要辦一個通信社了。」

  楊止波聽說,就將椅子移攏一點兒,問道:「老兄也要辦通信社嗎?像這個宇宙通信社,就是我一員大將,稿子從何方好起?」

  王豪仁坐著吸煙,撣了撣煙灰,笑道:「我不講排場,這裏共用兩個人,若是把我取消,那只用一個人而已。老弟,你聽見以為是笑話吧?」

  楊止波站起來,向王豪仁望望。他看到王豪仁很自然,便道:「你用一個人,便辦通信社,那就是說,編輯、寫稿、採訪,都是一個人了。這一個人,如何忙得過來呢?」

  王豪仁道:「不用忙,我喝了茶跟你說。」

  楊止波聽說,便拿茶壺斟了一滿杯茶,剛要遞給王豪仁。他道:「你別同我客氣,我自己來,要喝多少我自己斟多少。你一客氣,我倒拘手拘腳起來了。」

  楊止波依了他,就把那杯子放在窗戶上。王豪仁左手捏著紙煙,用右手拿過茶杯來,正好是溫熱,於是端起杯子,一口喝幹。他還不夠,起身又倒一杯,也一口喝幹,笑道:「我曉得你老弟不信,一個人怎麼辦通信社呢?我一同你說,你就明白了。」

  說著,把紙煙丟了,重新坐在籐椅子上。

  楊止波聽了他的話,很是奇怪。站著並沒有坐下,聽他說下半截。王豪仁道:「我們是舊兄弟,這也就是說我們是好朋友了。我看你們這些通信社,好的當然是有,可是不好的,那真是車載斗量。辦一個不好的通信社,至少也要四五個人。我覺得那完全是浪費。這怎麼說呢?發出去的稿子,全沒人用,不是浪費是什麼?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你這批評,確很透徹。看你辦通信社,怎樣不浪費吧?」

  王豪仁道:「我們不談什麼社長、總編輯,那都是拿大話嚇人。我就自上至下,就只有我這一個人,至於叫什麼,我不在乎。那些狗屁不通的傢伙也自稱社長,我真對社長這個稱呼有些慚愧。所以皖中會館裏的人,叫我一句王先生,我真覺不敢當;喊我一句老王,我倒覺得很好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不必發牢騷了,你只管談你怎麼樣開辦通信社吧!」

  王豪仁笑道:「我是不要名義的,所以社長也好,總編輯也好,採訪也好,全是我一人包辦。底下還有一個寫稿人,但是我也不要,都歸我一人。還有印稿子的人怎樣呢?我還是不要。不過我有時或者不忙,就自己印稿子;要忙了,就來不及自己辦了。所以請了老朱一個人。這老朱也是我一個同鄉,住在會館裏。這人當然很窮,什麼東西都沒有,就剩他一輛心愛的自行車。他聽說我要請他,他很歡喜,馬上同我約定,凡是北京一些報館,還有幾家私人,他包送,不拆爛污。至於他一月能掙多少錢,那些我們全不問,也沒有力量問。有錢,我就多分他幾個,沒錢,至少我也應當貼他三元錢伙食費。這老朱說可以,反正他沒事,待在家裏也是閑著。這就是我們兩人辦通信社的底細了。」

  這一晚王豪仁到夜深十二點,方才告辭回會館去。

  這話過去了兩天,出了問題了。按黎元洪複職以後,第一個內閣總理就是顏惠慶,財政總長便是康為重。這時遇事都要請示保定曹錕的。曹錕對於黎元洪進京複職,就完全視為過渡性質,對於內閣,更是無所謂,大有招之便來,呼之便去的姿態。不過有一件事,卻是不能放鬆,便是軍餉問題。幾乎天天有電報,催索各方的軍餉。這時候的康為重,所以能做成總長,全是跑黎公館跑來的。因為保定的曹錕曾表示過:只要軍餉無問題,你就放手做去好了。康想著,這事情總好辦吧,便真個放手去做他的財政總長。在王豪仁與楊止波談話的第三天,這就在國務院惹起打財政總長的事情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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