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九六 |
|
|
|
▼第二十三回 難受鞭揮夕陽做夜遁 怎聽電擱水線約橫飛 六月十一日,黎元洪來做他任期未滿的大總統了。舊國會議員,也陸續來了,在北京開會。這北京社會,又變過一個小樣子,恢復了元二年的神氣。可是北京有一個人民集樂場,卻沒有變遷,因為它不靠那個時候政局變遷。它靠著民氣來變,民氣未變,它就始終不變。這裏,人民依然來來往往,鑼鼓響徹雲霄。這是什麼地方,就是無人不知的天橋。 這裏,我們要說到當年的天橋了。由前門順著馬路直下,攔街有一座石橋。石橋是白玉石做的,還雕琢了八個橋墩,兩車並行,也能過去,這是真正的天橋。不過,天橋多年未修,天橋底下,就是一條爛泥溝,而且這溝通得很長,往東直通到小市。這裏的東邊,就是賣衣場,有二三百家棚子,全是賣衣服的。向北一拐,有木器家具、古董、五金、電燈等各種鋪子,當然地上的攤子,也還是不少。往西邊,就是各種的娛樂場所,這裏有好些的棚子,有京戲、大鼓書、耍把式、變魔術,就一下數不清。也有幾家戲院,都簡陋得很,有的這邊一擠,那邊棚子就壞了。雖是如此,每天下午兩點鐘以後,仍是擁擠得很。還有很多賣吃的,花上幾個銅子,就可以吃一飽。 六七月天氣,北京雨比較多,南城靠南,是個蓄水的地方。天橋以南,也是個積水所在,在從前這地方還行過船啦。再說天橋這個時候,靠西面還是有積水的,有兩裏路的處所,自先農壇牆腳起,靠東抵平大街,就挖成了池塘。於是有人在這水中央,用席篷搭起大茶廳,茶廳裏面,還有一個台,專門演雜耍的。這裏還起了一個名字,叫作水心亭。既有了娛樂的所在,不能無吃的,所以靠大棚子,又搭起幾座小棚子。凡是北京有名的館子,在這裏都設著分號。但這一切,現在都已經沒有了,橋拆掉了,溝平了,四圍已築起很寬的馬路,蓋起大樓。至於那個平民取樂所在,也已完全翻蓋,有個特大的戲院,叫天橋劇場,比起那些第一等的戲院來,也一點兒不減色! 六月中旬,水心亭已經開市了。這一天邢筆峰完事很早,看一看鐘,三點還沒有到,就起身加起秋羅長衫,笑著對楊止波道:「走吧,我們到水心亭閑坐幾點鐘吧!回來再做事,不晚。」 楊止波沒有到過水心亭,聽見邢筆峰說是到那個地方去,倒很願意,便答應道:「好的,我們到水心亭去看上一看。」 於是披起長衫,一道上水心亭去了。 從塘岸到水中央,中間築有兩道板橋,板橋旁邊,有幾個穿制服的人,要收一大枚銅子一個人,算是渡錢。過河之後,這就來到了水心亭。水心亭是個席篷,容得下百副桌面那樣一個坐處。正面有個台,也有舊式舞臺那樣大。他們來的時候,正扮演大頭和尚戲柳翠哩。那裏不先收票錢,等你坐下,泡好了茶,一齊算賬,大概四五毛錢一位吧。這裏除水心亭以外,全是水田。但雖然說是田,可不種稻子,有的栽點兒荷花,有的長著野草。所以就有很多蛙聲,咯咯地亂叫。有時,也與水心亭裏賣藝的胡琴鼓板聲,配合起來,倒很有趣。 兩人挑了一副近門的桌椅,相率坐下。茶房泡了茶,端了花生米和瓜子的碟子來,但邢筆峰沒有理會,台上演雜耍,他也沒有聽,就這樣對著人群,只管東張西望。不多時候,邢筆峰望著了,原來是個小妞。 這小妞是北京一種稱呼,就是很好的小姑娘吧。這小姑娘穿一件花格子綢旗袍,梳了一個大辮子,前面刷了一撮劉海,臉是團團的。她走到後臺,在門簾子下一張望。邢筆峰就微微地一笑,當時也沒有招呼。過了一會兒,那姑娘上臺,與許多人唱了一回五音聯彈,唱完就下去了。邢筆峰笑道:「這水心亭就是這個樣子了。我們到人家去看看,走吧!」 楊止波就忙問道:「到人家去,是你的朋友嗎?」 邢筆峰站起來笑道:「當然是朋友。」 楊止波見他已經站起來,便道:「好吧!到你朋友家去瞧瞧吧!」 邢筆峰付過茶錢,就同他一路,離開了這水心亭。 所謂朋友家,是一個小小的門,進去是四方一個院子,前面是兩間房,掛著挺舊的一掛門簾子,門口還堆著許多破爛東西。走進門去一看,這完全是個貧民家裏。心想,邢筆峰還有這樣的朋友,倒是很好的表現。忽然上房有人道:「說來,你就真來了,這屋子太髒呵,快點兒進來坐吧。」 說這話的,是一個女子的聲音,這使楊止波越發不解了。 這時,早有一位老太太,在上房門口,掀開上邊半新門簾,口裏道:「邢大爺,你來了,請吧。」 邢筆峰對楊止波笑道:「請,看一看金姑娘的繡房吧。」 楊止波到此心裏已有七八分明白,邢筆峰說是他的朋友家裏,這位朋友大概就是金姑娘了。邢筆峰放開大步,就在前面走。楊止波只好在後面跟著,走進了她們這個上房。上房上面,供了一個寫著天地君親師的紅紙條兒,下面一架香火櫃子,再下面是張八仙桌兒,但是沒有油漆,很舊了。兩邊牆上貼著很多的年畫兒,這裏隨擺兩條凳子,東角落裏鋪了幾塊木板子,也鋪了兩床被條,這當然是她家裏人的床了。東西兩邊門,都掛著白布門簾兒,但是不能讓它全白,在正中心綻了一個紅布剪的壽字。那金姑娘也站在房東門邊,笑道:「請吧,難得來的呵!」 楊止波這回看清楚了,金姑娘就是剛才唱五聯彈的姑娘,她的名字叫金紅寶。兩個人向她笑了一笑,就由東邊門進去。這裏面比較像樣子一點兒,上面一張木架子床,下面有一五屜櫃,牆上貼一張很大的月份牌,上面的畫,是兩個時裝美人兒。靠窗戶一張兩屜桌,再對著屜櫃,就擺著兩個木頭箱子,箱子頂上又擺著衣服包小籃子,旁邊是她的鼓架子。金紅寶放下門簾,笑著走過來,拖了兩個小凳子放在靠窗戶小桌子邊,笑著道:「我們這裏,真是髒得很囉。這位先生貴姓是?」 她說著這話,向楊止波望著。楊止波就告訴了她姓名。金紅寶道:「請坐,真是給面子呵!」 兩個人笑著,就在凳子上坐下,金紅寶可就坐在自己床上。 那個老太太,就拿了一個洋鐵端子進來。這東西在端子旁邊,按上一個柄,名字叫小串子,只好熬一壺水。接著,她在牆眼裏,取出一包豆腐乾樣大的紙包兒,原來是一包茶葉。這是北京的老規矩,北京茶葉論包,而且全是香片。她把茶葉放進壺裏,把開水沖上。金紅寶笑道:「這是北京規矩,茶葉敢情論包,而且我們不愛喝龍井啦。」 楊止波點頭道:「香片也很好呵!」 老太太走開,金紅寶拿出兩個杯子,給二位斟了二杯濃茶,將杯子移了一移,笑道:「喝杯茶呵!」 |
| 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|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