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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九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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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止波笑道:「這位社長,是稍微有點兒骨格的人,就不應當去,他怎樣吃完這餐飯,我們沒有這閒情來研究他。就是吳佩孚,也是一個不通的山東秀才,他的軍事,我們是外行,這也不去批評他。不過他說,通信社就是關門造謠的社,這話我就不能承認,難道通信社沒有一個非關門造謠的嗎?他罵了人家一頓,就留人吃飯,我們不知他用什麼眼光看文人了。不過話又說回來了,上他那裏去的人,全是想得一點兒好處的人,根本也沒有什麼好人去。自然,也許有個把正經人,有事要到吳本部去接洽,那總是極少數的。」 這些話在往日,也就有兩句邢筆峰聽得進耳,可是今天,他就不以為然了。他道:「閣下你批評吳子玉,那是不當,那是不當。」 他說了這幾句,又接不下去,只是拿著雪茄銜到口裏,吸了兩口。 楊止波一想,他昨天拿著吳佩孚的錢,當然要恭維一番,自己沒有跟他話轉,這是自己不會看風頭了,也就把話停止。好在他收得了吳佩孚的錢,自己還以為人家不知道,還繼續說他是個文人,要為吳佩孚保持正義,在他發的電報方面,極力要為吳佩孚說好話。楊止波看了這情形,更是不願說什麼了。同時,這個宇宙通信社對直軍小小的恭維,有關直軍不好的話,也就沒有了。楊止波要說幾句公道話,也就不可能。接著直軍線上,步步進逼,進行了將近一個月,這在山海關內的奉軍,就不得不與直軍起了衝突。這個時候,東北三省早已宣佈了自治,原想在關內得些甜頭,似乎心有餘而力不足。交了兩仗,奉軍看看果然不行,就將軍隊撤出了關外。這自然是直軍大吹大擂,大獲全勝了。 這是五月邊上,各樹的樹枝,已經長齊,望著樹蔭底下,全是碧綠一片。北京人家,有句俗話,石榴樹、金魚缸,種些夏花好風涼。所以一些人家,就把石榴樹、夾竹桃搬在院裏,以便夏天乘風涼了。這日楊止波辦事極快,回到通信社裏,摸了一本書,打算躺在床上看書,看上幾頁,就想睡覺,孫玉秋忽然來了。自己連忙跳下床來,笑道:「你來得實在妙極了,我今日上半天沒有事了,一個人在此無事,就打算尋那黑甜之鄉。」 孫玉秋隨意坐在寫字椅子上,笑道:「你睡你的,我也掏本書看。」 楊止波連忙倒了一杯茶,放在她手邊,便道:「我們三百六十日,全搞這個文藝勞什子,也有一點兒膩,去玩一會兒吧?」 孫玉秋笑道:「我要說不玩,你又說打斷你的興頭了,要玩兒,到哪裏去玩兒?」 楊止波站在桌子邊上,對天上望了一望,笑道:「我們就到中央公園吧?公園現在修了很多亭榭,裏面也添了許多花兒匠,那裏面散散步,花錢又不多,真是葉葉春依楊柳風呵!」 孫玉秋道:「在公園裏你要散步,這裏到中央公園還有三四里路,還是走嗎?」 楊止波道:「我是慢慢走,那不成問題。可是為同你在一起,我們就坐車吧?」 孫玉秋道:「你走得慣,我也走得慣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還是坐車去吧,在公園裏散步兩周,於我們身體,大有益處呵!」 他這樣一說,孫玉秋也笑了。 在半點鐘以後,兩乘車子到了前門,卻看到東車站好多軍警布了崗。楊止波心中一動,便停了車兩個人下來走。他們本來由西邊門去,那一直就到中央公園。但是他把孫玉秋衣服一牽,就往東邊門走了。孫玉秋悄悄地問道:「你往這邊走,是東車站有什麼新聞嗎?」 楊止波道:「我們新聞記者都該打。今天,東車站這樣軍警林立,這總有一個要由這裏進來,或者由這裏出去的要人。這決不是內閣總理,因為靳雲鵬也常常來往,並沒有許多崗位的。怎麼當新聞記者的,一點兒消息都不知道哩!」 孫玉秋道:「果然不錯。但是遇不著你一個熟人,這消息你怎樣去打聽?」 楊止波道:「碰碰看,至少哪個人由這裏經過,那必須要打聽出來。」 兩個放快腳步走,到了正陽門,看到東車站面前一片空場,二三十名警察,就盡在這裏管趕走閒人,這時並不見有一個旅客,在此上下火車。好在這裏雖趕走閒人,但只是在空場上,大街上,行人來往,並不禁止呵! 楊止波站在一棵馬櫻花邊上,看了四五分鐘,還看不出來是什麼人要由此地進出。忽然看到有一個熟人,在東車站裏出來,連忙喊道:「佟致中兄,請和我談一談。」 原來這個佟致中,在那個時候,還是當一名小記者。可是他很能夠鑽,交朋友表面上也是很熱心。他穿著一件藍色的嗶嘰長衫,長方臉,戴了一副眼鏡,手上拿著灰呢帽子。聽到這裏喊,連忙舉了手,將帽子連招了幾招,就放快步子,在楊止波面前站定,見了孫玉秋在楊止波一路,很客氣,還深深地點了一個頭。楊止波趕快問他道:「今天這消息,來得頗為突然。」 他故意說這樣一句話,好像他對這事已經聽說很多了。佟致中道:「關於徐世昌辭職的消息,你知道得很多嗎?」 楊止波聽了,心想這是一個大消息呀,這不用猜,這一定是徐世昌離京赴天津了,便道:「我也知道得太少呀!」 自己想著,撒謊那是不好的,但是果然說了真話,那他們《揚子江日報》駐京記者,那真個塌盡了台。還有宇宙通信社的招牌,本來不很好,這要一點兒不知道,那也簡直不可聞問了,所以就這樣含糊地答應了一聲。 佟致中站著望望東車站兩邊,這裏趕走客人格外起勁,因道:「這大概徐總統快來了。我也今日早上才得著這個消息。自奉軍撤退了這山海關內,這裏徐世昌就有一點兒待不住了,這幾天直軍方面,就簡直要老頭子下臺。聽說吳子玉有電報給他部下,非常不客氣,說是一要舊國會到北京開會,二要黎元洪來。這不必提徐世昌怎麼樣,他是新國會產生的,自然是走了。昨日下午,大概是高凌霨吧,他去見了徐世昌,說舊國會現在上海,一定要到北京來開會,問徐世昌打算怎麼辦?這簡直是下哀的美敦書呀!徐世昌就自然答應是走。這裏有很多人聚攏,算是恭送一番,這就是略盡人情吧。」 ①哀的美敦書:最後通牒,即英語Ultimatum音譯。 楊止波道:「你這話很近情理。」 佟致中笑道:「我們既是來了,自然不能空手向家裏跑,我們向車站走一趟。」 楊止波道:「那自然是好,可是我沒有證件呀!」 佟致中道:「徐世昌走,我們算是恭送一番,那還有問題嗎?這裏警察署長我認得,保你得進去就是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那是很好。這孫女士我看是不必去了。不過你也不能回去,你回我通信社去,看看殷憂世在那裏沒有?若是在那裏,那就好辦了,你把所遇到的事,全告訴殷憂世。至於怎樣辦理,他自然知道。若是遇不到殷憂世,那比較麻煩一點兒。」 孫玉秋笑道:「那也沒有什麼麻煩,打個電話給邢筆峰。無論如何,要接通,告訴你現在東車站,回頭得了消息,報告大家。」 楊止波點點頭:「對的對的。你還別走,等我回家去吃一頓。」 孫玉秋道:「要我等你就是了,盡是談吃。」 佟致中把手攀了楊止波的肩膀,笑道:「果然,何必談吃,就是吃,也不能形容於口頭呀!孫女士,我們回頭見。」 他說過這話,就引著楊止波向空場上走。果然這些不許人走的警察,讓他二人過去,並不攔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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