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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八


  ▼第二十一回 學子耀奇能贈圖示藝 良朋笑徹悟屈指拈花

  陳毅然一見楊止波微微一笑,便道:「怎麼樣?我猜中了你的心事吧?」

  楊止波笑著,站起來滿房踱閒步,然後對陳毅然道:「你猜中我的心事嗎?未也未也。」

  陳毅然道:「金老送你兩盆花,不是為它好看嗎?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自然為著它好看。可是在我,卻是想培養一點兒文思罷了。不談這個了,你們這回筆下提到燕女士的死,雖有很惋惜的神氣,可是儘管她死得很冤,你們《都城晚報》,借了她這一股力量,銷報就不少呵。」

  陳毅然笑道:「這倒是的確的情形。希望像城南遊藝園這種大場面,還給我們來兩回,那就更好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種事,少來點兒吧,這燕女士死得多慘!」

  陳毅然道:「所謂大場面,不一定是指慘事,像什麼明星結婚,什麼人做一百歲壽,這也是一樣。」

  楊止波點點頭道:「這樣說,這也好。」

  正要把話談了下去,可是,他們用人又拿了一卷稿紙進來。陳毅然笑著站起身來道:「我要回去了,你還有事,有機會我們再聚攏談談。」

  楊止波因有事,也不挽留。自己把這稿子編過了雖然只是七點多鐘,可是很累了。自己吃過了晚飯,躺在床上,不住地慢慢地想。想到自己的錢已經夠用了,為朋友幫忙,這也快半年了,也可以說得過了吧?明天見了邢筆峰,就把這通信社的編輯辭了吧。我想他也不能硬叫我幹。對的,就是這樣辦。到了次日,上午幾個人聚攏在他家,各人發了幾條稿子,這就沒有什麼事。看邢筆峰向桌上看著幾份報,將雪茄在嘴裏銜著,很悠閒。

  楊止波坐在他對面,就道:「邢先生,我有兩句話,希望同你談談。」

  邢筆峰將手上報紙放下,笑道:「好啊,足下要談哪方面的消息?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這宇宙通信社的編輯職務,我想不幹了。閣下哪一天遇到孫一得先生,請你和他談一談。」

  邢筆峰像吃驚的樣子,將嘴裏的雪茄取出,忙問道:「足下又有什麼兼差了嗎?」

  楊止波道:「那也不是。就是這通信社,一點兒固定的稿子也沒有,常常要湊個五六條。我有新聞,那就湊湊也可以,可是沒有新聞,於是亂湊幾條。站在新聞記者的立場,辦這樣的通信社,在我良心上說不過去的。」

  邢筆峰等他這段話說完了,就把雪茄又撿起來,叭了兩口,才道:「足下這話,是對的。不過足下到宇宙通信社去,那完全是我邢筆峰的面子。一得同我兄沒有一點兒交情。而且那二十元的編輯費,那真是少一點兒。不過我要求老兄,還幫忙幾天。第一說到我自己。周頌才對於《揚子江報》拍發報,要不幹了。因為國務院的正事,太忙一點兒。恐怕從下個月起,他把發電報的事讓給我。在這一個期間,為免一得常來麻煩,足下還擔任一兩個月吧。第二,我看足下前途大可發展,宇宙通信社那一定不會久待的,在這不會久的期間,足下騎著馬找馬,那也無妨啊,看我的面子,暫時你不要辭,如何?」

  楊止波聽了邢筆峰這樣說,恐怕這裏面還有問題,只好又不說了。

  天氣漸漸地暖和了,楊止波也常在這小胡同散步。一日約有三點鐘,太陽正是曬得暖和,楊止波挨了胡同慢慢走。忽然見有人穿了西裝,外面披著深墨綠的大衣,看見了他,便連忙叫道:「止波,好久不見。」

  叫的人正是鬱大慈,他正從人藝戲劇專科學校門口出來,楊止波站住道:「我知道老兄你近來很好,在這學校裏教課吧?」

  鬱大慈點點頭並說:「進來坐坐吧。」

  楊止波心想,人藝戲劇學校,這是鬱大慈常常提到的,今天無意走到這裏,自然要進去,便道:「自然要瞻仰貴校。」

  鬱大慈立刻掉轉身來,在前面引路。這是個私立學校,招生也只有四五十人。所以這裏除了兩個課堂而外,餘外有個試驗室。排好了話劇,就在這裏試演一番。郁大慈指手畫腳地對楊止波道:「這樣設備在我們中國來說吧,恐怕還是少有的。」

  他說話,楊止波自然只管點頭。鬱大慈站在試驗室裏,大聲說了一遍。他忽然想起,自己來帶人參觀這一個人藝戲劇學校的,茶固然沒有敬人家一杯,就是坐也沒有招呼人家坐一坐,於是自己笑道:「我忘了,我還只說你是我的朋友,就忘了你是一位客呀!請到裏面教授室裏坐。等一會兒下了課,還有幾位學生,引著和你見一見。不光是見一見就算了,你老哥是喜歡話劇的,他們假如能提出了問題來,望你老哥還要親自講解一番呢。」

  他這樣說著,也不管楊止波答應與否,就在前面引路,引到教授休息室。

  教授室是靠東邊一間房,裏面擺了兩張破舊沙發,有兩把椅子和茶几,這就完了。不過教授休息室隔壁房間,是個教務長室,那裏擺下一張寫字臺,旁邊也擺了兩張寫字的小桌子,自然也放了幾把椅子。郁大慈不把他向教授休息室裏引,卻引進他向教務長室裏來。他進來就道:「邵先生,這是我很好一個同事,專門演小生。但是他改了行,現在在新聞界。哦!我還忘記說他姓名,他叫楊止波。」

  邵先生聽說,便在位子上站起來,伸手和他握了一握手。楊止波看那人,有五十來歲年紀,穿了一件舊湖縐袍子,倒是一位老教育界的人。

  楊止波在屋子裏,周旋了一陣,便在椅子上坐下。鬱大慈卻站在門邊,朝外望著。只聽見幾下鐘響,他就向門外叫道:「好極了,密斯錢來了,我得請她和你談談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你們還有女學生嗎?」

  鬱大慈又在鉗胡楂子了,一面鉗,一面答道:「當然有女學生了。我們這裏原想招收女生二十個人。可是來考的人太少,我們勉強只好招十個人了。這些男學生為了這十個人,還取了一個名字,叫作十大賢人。哈哈!」

  楊止波還想問他一兩句,只見他抬起手來,對外招了幾招道:「密斯錢,這裏來,我向你介紹我的老朋友。」

  果然一位女學生來了。她兩邊梳了兩個頭髻,身材細小,微尖的一張臉。穿了一件微紅色的棉袍子,還圍了一條紫色的圍脖。她笑道:「叫我有什麼事嗎?」

  鬱大慈笑道:「當然有事。我介紹一位朋友和你見見。自然他是話劇界的人,不過現在他已經加入新聞界了。」

  原來這個學生名叫錢小綠,是這學校裏最矮小的人,同學給她取了一個外號叫香扇墜。錢小綠跑進來,楊止波立刻和她握手,表示格外親熱了。楊止波自己說了姓名,又問了錢小綠姓名。錢小綠站著,對楊止波身上一望,自己右手拿著鉛筆,左手拿著講義夾子,不住把鉛筆在講義夾子上敲打,便笑道:「先生你到我們學校裏來,覺得規模很小吧?」

  楊止波有話還沒有講出來,鬱大慈立刻在旁邊,搶著道:「不然,我們這話劇學校,能這樣已不錯了,這還幸虧是西園先生賣力,開了一個董事會,捐到了許多錢。不說別的什麼,這裏一餐飯,就要開十一二桌,你想這要多少錢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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