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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十九回 閑走雪泥奔車談古事 督興林墾復辟恕奸奴 這裏提到楊止波帶著孫玉秋去聽戲,在常情是不能夠的呀,何以就有了呢?這應當說一說孫玉秋的家庭最近發生的事。十一月中旬的天氣,還不十分冷,呂氏出了她家的北屋裏,在院子裏生煤爐。王豪仁看見,就走出他的房門,很客氣地向她道:「你一早就生火呀!今天是星期日,玉秋呢?」 呂氏也沒有作聲,只把簸箕舀滿了煤,向爐子裏添著。這倒弄得王豪仁怪不好意思,便一步走開,自言自語道:「是的,大概是沒有起來吧?」 呂氏一想,他好好地問話,怎麼不答應人家呢,就抬起頭來道:「王先生,我人都氣糊塗了!敢情沒有答應你。昨晚,她自女師大回來,已經很晚了,我沒有留飯給她吃。她掀起鍋來看了一看,見裏面沒有飯,她也不作聲,就悄悄到外面去買著吃了。這吃飯的錢,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,問了她一問,王先生,你說這可以嗎?」 王豪仁見她已答了話,這就不走了,因道:「這當然是可以的。」 呂氏道:「她說,這是你給的錢,王先生,是真的嗎?」 王豪仁早已得了楊止波的話,便道,「不錯,是我給的,這小意思嗎!」 呂氏苦笑了一笑,把火筷子撥了一撥爐子,因道:「聽說進女師大那筆錢,就要好幾十元,聽說也是你由朋友那裏七拼八攏聚下來的,這要是真的,我們將什麼還呢?」 王豪仁道:「這個只十塊錢事,無須還。」 呂氏道:「那真謝謝了。可是以後,個個學期要交,我們哪裏有這些閒錢?」 王豪仁聽到這裏,就不知道怎樣答覆,笑道:「那總好想法子吧?」 呂氏道:「好法子我倒有一個,就是我家侄子,新近女人死了,要再娶上一個。侄兒看到玉秋還中他的意,同我表示了一點兒意思。我想這很好呵!他家有兩萬塊錢家私呢。玉秋就是要進女師大,我侄兒也許可以答應的。可是她,不知聽了誰說的絕德的話,就不願意嫁。這我就不能讓她讀書。誰要是給她說情,那就有很大的嫌疑。」 王豪仁聽著,這不是教訓女兒,簡直是罵王豪仁。他只是淡笑。 只聽到孫玉秋屋裏,一陣東西響動。孫玉秋一邊說一邊向外面跑。她道:「王先生,你是好意,怎能把話傷害了你。你請進你的屋裏去。」 她說這話,就走到了院子中心。她還只穿一件小棉襖,挽了個愛斯頭,還沒有梳攏。呂氏正在怒頭上看到她跑出來,拿起手上的一根鐵條,照著玉秋就使勁一抽。孫玉秋將身子一歪,頭一下算躲過了,可是第二下呂氏把鐵條遠遠地一拋。她躲開身子,並沒躲開腳,便讓這鐵條的尖端,碰著了一下右腳。孫玉秋叫道:「各位住會館的同鄉,請你們看看,把鐵條打人,我犯下了什麼罪?」 說著話,自己趕快跑開,跑在王豪仁房間外的長廊下站著,借了一根柱頭,掩了半邊身子。因為自己知道,這回打和罵,呂氏已經立意很久了。 這不到一刻工夫,就好多人跑來,看看是怎麼回事。呂氏兩手叉著道:「你只管叫,我不怕。我做娘的打女兒,打死了你,我也不用得抵命。」 說著,又自地下拾起了鐵條。王豪仁就向前一攔道:「大嬸,這可來不得。」 孫玉秋道:「你們聽聽,這是哪塊地方的法律?就說是娘打死女兒,不用抵命,可是你並非我的娘。今天,我在這裏說一說我的來歷,我姓李,七歲的時候,繼父向我生父說好了,把我帶到北京來的。你們要不信,我繼父出來了,請問一問,我這話是真是假?」 孫庭緒也認為自己女人做得太不對一點兒,所以自己只靠房門站著,也沒說話。現在,孫玉秋翻起老底子來了,這時臉上通紅,也生了氣,可是說不出話來。只是把手指著口裏說著道:「好呀!好呀!」 孫玉秋道:「爸爸,你不用生氣,我雖不是你生的,但是你一手養大的,你的撫育之恩我總記著。但是我媽說,娘打死女兒,不用抵命,她這樣一說,那就我不能不說了。」 呂氏手上,依然拿著一根鐵條,叫道:「你說不是我生的,就不是我生的吧!這樣的女兒我們還不要呢。可是你七歲到我這裏來的,現在你十九歲了,要算一算飯錢給我們吧!我們不能盡賠。」 孫玉秋道:「各位請聽,要算我的飯錢了。好,我照付。媽你說要多少錢?」 這會館前面,有一重院落,住的是姓江的,他有兩個姑娘,都只十幾歲,立刻過來勸著玉秋少說幾句。孫玉秋道:「我本來不打算說,可是這鐵條,猛然向我背上一下,我要不是躲得快,那也許我不看見諸位了。」 孫庭緒走在院子當中,他想了一想,那一下鐵條,幸虧沒有打中,若是打中了,那真不知道怎麼樣?就歎了一口氣。王豪仁道:「玉秋,你就到江先生家裏坐一會兒子吧。我們來勸一勸你媽,大家平一平氣也就是了。」 他回轉身來,向江家二位姑娘,不住地 眼。江家二位姑娘會意,就連拖帶拉,將孫玉秋引上前面去了。 有好些人就勸呂氏算了。那呂氏倒也乾脆,她說:「孫玉秋要回來的話,那非嫁姓呂的不可,要不,她就別回來。我算帶了她十幾年,這苦也吃大了。我飯錢也不要她的,可是她也休想要家裏一文錢。」 呂氏覺這一寶非押中不可,知道孫玉秋沒有錢,不要說進女師大了,一天吃兩餐飯,那都成問題。孫玉秋聽到她母親提這樣一個條件,真是太好了,就道:「好的,我不回去,我依然到女師大去讀書。我雖沒一點兒辦法,但天下沒有餓死的人,我慢慢熬吧。家裏不給我錢也好,不過我有一件大襖子、一件棉背心、兩條裙子,就請母親開一個恩,給我吧?此外還有一點兒書籍,留在家裏無用,也給我。」 勸說的人,把這話也去對她母親說了。過了一會兒,居然把所要的東西都拿來了。江家大姑娘看著孫玉秋加上衣服,系上一條裙子,就問道:「你今晚,沒有地方睡吧?這就跟我睡得了。」 孫玉秋把臉盆舀了一點兒水,在桌上放下,討了手巾,匆匆地洗了一把臉,笑道:「多謝你,女師大有住室,不必在外面睡了。東西還寄放這裏,明天來拿。」 她就著桌上的茶,漱了一漱口,又借了小梳子,攏了攏發,就笑道:「我上課去了,回頭見。」 她說著這話真走了。 孫庭緒究竟是捨不得的,在門口守望。孫玉秋出來,父女見面了。孫玉秋站定了,向他道:「我上課去了。我總在女師大的,晚上請你打一個電話給我,總能接著。爸爸,你好好地過吧!」 那孫庭緒還沒有答話,孫玉秋就向北走了。 到女師大照常上課。等到快要吃午飯的時候,打了一個電話給楊止波。她就把家裏吵嘴經過,詳詳細細,告訴了一遍。楊止波道:「這太好了。你要些什麼東西告訴我,我好六點鐘送了前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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