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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六


  ▼第十八回 部說西廂心驚名姓合 派分學府稿到物情傳

  王小梅到了橋上,她才笑說道:「我不會投河了,請二位不要抱著我了。」

  兩個笑著,就把手鬆開。馮愛梅笑道:「有好些人,就靠著一時的刺激,忽然尋了短見。」

  王小梅道:「我不那樣傻。我想我媽一定在家裏談我的事情。結果,還是我賠個不是,照舊唱戲。」

  孫玉秋在一邊想著楊止波要我猜的這個啞謎,我已經猜破了。

  她們在盧溝橋左右,足玩了一會兒,到了五點鐘,就坐汽車回家了。孫玉秋是從菜市口就下了汽車,就一直到宇宙通信社裏來。走到院子裏,只見楊止波正在自己屋內,伏在桌子上撰稿子。自己走到房裏,就笑道:「你做事,我又來了。」

  楊止波放下筆,站起笑道:「你暫且坐一下,我寫了這一頁稿子,就沒有事了。」

  孫玉秋道:「我也不耽誤你的工作,只說兩句話,我就走了,就是你托我訪王小梅的那件事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那好極了,你只管坐下,等我寫完吧。」

  孫玉秋到楊止波這裏來,已經很熟了,找了一本書,自己歪在床上看。等他把稿子寫完了,她才把王小梅的事,談了一談。凡涉及不好怎樣說出來的事,含笑一笑,就不說了。說了半個鐘頭,方才說完。楊止波笑道:「這很好,她們唱得很紅的人,還有這樣的難處,那要是不唱紅的人,那就不必提了。我們男子去訪,決計訪不到這樣詳細。你自然沒有吃飯,我們到小館子裏去吃一餐吧?」

  孫玉秋笑道:「我去是去的。可是你有幾個同鄉,是平等大學裏的學生,最喜歡到這條小街上吃館子,要是見著了他們,他們會開玩笑的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你這話有些不通,是我的同鄉,難道不是你的同鄉?若是同鄉見了面都知道了,那也很好呀!」

  孫玉秋笑笑,兩人就同著上小館子來了。

  天下事真有不猜便罷,一猜便中的事實。二人到小館子裏,因為孫玉秋怕遇到人,就上樓挑個座位,隨便吃點兒東西。可是只吃到一半,便上樓來了三個少年,一個穿灰嗶嘰袍子,尖形的臉,戴了一副眼鏡,那個是柳又梅。第二個長形的臉,也戴了一副眼鏡,穿件青呢袍子,那個人叫田江帆。後面一個,穿得樸素些,穿一件灰布袍子,略圓的臉,叫南夕陽。三個人都戴著呢帽子,進了門,都提在手上了。

  孫玉秋將腳輕輕地踢了楊止波一下。原來這三個人,全是平等大學裏新聞班的學生。在安徽會館開同鄉會的時候,和楊止波曾會過兩次,彼此都認得。同時,在北京這大學裏設新聞系的,就只平等大學最早,而且這時,還只有它一家呢。楊止波是新聞業裏一個人,三位既是新聞系裏的大學生,所以認識了以後,就比別個同鄉,還要親密點兒。

  楊止波一抬頭,看見這三個人了,就連忙站起身來讓座。柳又梅一看這個桌上,還有一位女士,就不便從中打攪了,便道:「老哥既吃完了,我們還是剛來,我看就兩便了吧。」

  田江帆道:「這位女士,也是一個大學生吧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是,我應當來介紹介紹,女士姓孫,現在女師大讀書,也是我們的同鄉。」

  孫玉秋既經楊止波介紹了,這就不能含糊了,就站起來,和他三人點了一個頭。南夕陽道:「我們靠窗戶這邊坐,楊先生不必客氣了。」

  他們三人說了這番話,真個到窗戶邊去坐。至於孫玉秋說的,怕他們開玩笑,那倒不然,盡是規規矩矩,各不相犯。

  楊止波這桌先吃完,他就站起身來,叫這裏跑堂的朋友過來,把兩桌的錢全算一算。那邊柳又梅聽見了,便道:「楊先生不必客氣,我們還沒有吃完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這個我自然知道,但是不妨事。他們這裏離我通信社裏,近得非常,平常吃飯,我都是在這裏。你們只管吃,我已經招呼過了記在我賬上。各位慢用,兄弟先告辭了。」

  在座三個人,就各自哎喲了一聲。孫玉秋也起來,向三人點了一個頭,兩人就笑著,匆匆地下樓去了。

  三人就繼續吃了。柳又梅道:「這位楊先生,還有一位女士相陪。本來想開一二句玩笑,轉念一想,我們交情還不深,還是老實點兒吧。」

  田江帆笑道:「你還要給人家開玩笑。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。你這個柳又梅,人家都說你自命為《牡丹亭》上柳夢梅的化身,那就算是的吧。可是就找杜麗娘化身,卻是不易呀。然而……」

  柳又梅將筷子夾了碟子裏一塊雞,送到田江帆面前,笑道:「不要又然而了,『不知許多,且食蛤蜊』。」

  這就三個人同時哈哈大笑。南夕陽道:「我們談些正經的吧。十姊妹隊裏,現在出了一個人言週刊,我們也要出一個,好與它對比。」

  柳又梅道:「我幾乎忘記了,上海《江新日報》,已經複了我們的信,所有一切,依我們所議,這事算完全辦妥了。信我放在公寓裏,回去就可以看到。」

  南夕陽道:「那很好,明天下了課,我們就辦稿子,這也是兩全其美的事。一、我們在上海,出了一個週刊。二、《江新日報》,在大學新聞系裏邀了我們。兩方都有面子。」

  飯後,三個人就趕忙著回去,把《江新日報》辦理的事給處理了。

  原來平等大學,設立在東城,是一個私立大學,辦得相當好,學生有一千七八百個人。在當年,這名額已經很多了。

  這學校的教授極力聘請好的。就以新聞系而言,有做了很多年大學教授的右大夫、徐綠林、吳一人,有屢次入閣員黃平,有當報館的社長郝長波,這都是很有名的人物。至於上學生課,講得有興趣,那就要數郝長波,其次是右大夫。郝長波是一個瓜子型的臉,可是瘦得很,幾乎上面沒有肉。但是這位先生,十分好美,頭髮梳得溜光。一點兒胡楂子也沒有,身上穿一件古銅色團花緞子駝絨袍,上面加著青色團花緞子夾馬褂。兩手籠起,站在講臺上,身子微動搖,表示滿不在乎。

  郝長波來的時候,就對學生道:「這一堂是教稿子的編輯法。當然,光靠口授,還不能盡其所長。我要教的,是腦筋裏想,手裏練。今天我發通信社的稿子給各位,由各位拿了稿子去改。」

  郝長波看到稿子都發齊了,就走向學生叢裏,看他們改得怎樣。到一定的時候,他就一邊收,一邊看。看看離下課只剩下一刻鐘時,這就說道:「這只剩十幾分了,我把好的,先說兩三條吧。其餘,我把各位有不對的地方改了,然後發還,各位自看吧。」

  這樣,同學們都很喜歡郝長波這個人。

  其次,就算右大夫了。這一日正值講過了吳一人的日本文學史。論說吳一人的文學,那是挺好的。無奈他發音低得厲害,而且又是紹興官話,這聽起來就不能完全滿意。到了這一堂,是右大夫的中國文學史了,他穿件灰色嗶嘰袍子,大概喝酒喝得一張臉通紅。他走進教室來,手裏拿著一本書,和學校裏印的十幾張講義,向講臺上一放,連忙掉轉身來,面對著四十幾位大學生,發言道:「我今天談《西廂記》,諸位可以聽一聽。」

  他說了這話,就不覺走下了講臺,一邊講課,一邊走。走完了教室盡頭,就橫走,橫走又盡了,這就掉轉身軀,向講臺上走了。

  這樣講課,許多學生聽不慣的,可是他總是這樣,而且說到高興的時候,這就走得更遠。日久,同學們也都習以為常了。有一次上課,他一眼看到柳又梅,笑道:「柳君,聽說你的昆曲很多吧,尤其是《西廂記》這方面,收得不少。」

  柳又梅含笑道:「有幾部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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