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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胡老先生點點頭。

  王、楊二人出來,避開那大客廳。由東廊前進,這裏又是一個大院子。院子裏有四棵海棠樹,都有屋子高,其餘的空地栽了許多盆景。兩面走廊之外,全是粉壁,各開了圓式的門,那裏全是跨院,正中三間大屋,還是遊廊遮屋。這裏是朱紅漆的柱子,朱紅隔扇,門口一幅簾子,這是仙家長臨的地方,是乩壇了。楊止波看屋子的四周,看到東邊跨院這裏有葡萄樹,搭上很大的一個架子,有些空地,栽了兩棵楊柳。葡萄底下,也擺了盆景,最出色的是荷花,一個盆不過是兩個臉盆大,擺有七八盆,一盆有三四朵荷花、幾片荷葉,覺得它的紅色可愛。王豪仁道:「你愛這個院子嗎?似乎開壇還有一會兒,我不妨先帶你看看。」

  楊止波當然無可無不可。王豪仁引著先由圓門裏一引,這裏有兩個花兒匠,在那旁編花,他也不問。

  這院子是五間北屋,門口有小廊,開了中間房屋這一扇門,自然掛著簾子。楊止波一進來,感到一陣稀奇。原來人不在這裏住著,供奉的全是牌位。這牌位供在長條桌子上,一排有幾十個。這五間屋子,全是牌位,那就有二三百個了。靠牆邊,一張長條桌,上面放了香爐、燭臺。牌位面前,也供有果點。香爐裏面,供有盤香,這時,正在點著。這煙很為細小,而且還有香味。楊止波輕輕地問著王豪仁道:「這供著許多牌位,供的是誰?」

  王豪仁將牌位一指,輕輕地道:「這不是菩薩,不是仙家,是鬼。比方你在這裏進了悟善社,又捐了錢,這你就可以把你去世的父母,或者親戚,開上一個名單,請這裏仙家超度。仙家在扶乩上答應了,那就挑一個日子,可以在這裏供起牌位來了。」

  他談了一陣鬼,楊止波只好笑笑。王豪仁看了一看外邊,輕輕地道:「現在要開壇了,我們去吧。」

  他就引著楊止波由走廊上輕步一走,就到壇門口,兩個人先取下帽子,而且不敢咳嗽。

  進了門,先看到一個大廳,四面拆除,三間屋子變成一間。裏面紅漆柱子,白漆糊牆。北面掛了一軸很大黃綢的幔帳,兩面垂下。裏面是什麼,這誰也不知道。黃綢帳子外面一張很大的餐桌,餐桌外,套一張檀木八仙桌子,桌上披了黃綢子桌幃。案上擺著很精緻的燭臺、香爐,正點著一對紅燭,檀香爐裏,燒起一股輕煙。最妙的是這裏擺下三大杯酒,杯子是白玉的,有我們茶杯大。再過桌子,便是乩壇。

  乩壇是一方小桌,上面鋪著細沙,桌邊還有兩三分高的邊簷,這是怕沙飛了出去。桌上擺著紅木做好的乩。乩是兩根細小的紅木棍。一根橫擺,一根直擺。直擺的這頭,把橫木給它拼攏,那頭底下,按上一根小的棍子。好像一個丁字架上頂著筆。普通扶乩都是兩個人,這裏卻是一個人,兩手托在丁字架橫木。乩在桌上,桌邊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人,在那裏靜立。乩,就是他扶。乩後有一張小小的寫字臺,臺上擺了紙筆墨硯,桌子邊也坐了一個人。至於地下,擺了五六個蒲團,都是紅布包的,有兩三寸厚。四邊牆上,都是玻璃框子,裏面都是仙家字畫,此外並沒有什麼東西。

  王豪仁把楊止波的衣服,輕輕扯了兩下,他的意思,是告訴一聲,壇外人應當靠外立。楊止波雖是外表好像很恭敬,可是心裏卻是好笑。王豪仁雖通知他靠後一點兒,但他只把腳移了一步,他又停住了,這裏就是靠乩壇邊上。王豪仁還想去扯他衣服,正好門外進來了三個人。第一個江大波,穿一件紡綢長衫,罩著八團龍紗的馬褂,沒有戴帽子,長方形的臉,一副蒼白鬍鬚。後面跟著金可讀,也是一個老頭子,是短須,一張四方臉,穿件綾羅長衫,沒有穿馬褂。最後一個人有五十來歲,也是穿件藍綾羅長衫。他們三個人進來,各有蒲團,齊向上跪下,行了個三叩首。然後起來站在一邊。

  這就看到那個在乩壇邊站立的人,過來將乩扶著。他兩手扶著乩柄,看到他將乩筆放在沙上,只管畫圈。約莫有五分鐘,那乩忽然亂動。只見那乩在沙上畫了三個字。這時又來了一個人,穿件墨綠色春綢長衫,也留了八字鬍髭,走到壇邊,他道:「呂祖到。」

  這三個人聽了這話,又一齊跪下,行了三叩首,壇內本很清靜,這「呂祖到」一句話說出,這就格外靜默,幾乎鼻吸都停止。三人把首叩完,這才慢慢地起來。那個扶乩的又將乩畫了幾回,那個報字的人,看一個,嘴裏就報一個。報得對的,那乩筆在沙上畫上一個圈。有不對的,就在沙上打一個叉。不過,這位看字的先生,他對仙家所寫的字,看得很熟,所以在沙上寫出的字,不認識的倒很少很少。

  在沙灘上畫了幾個字,報字的報過了。那右角坐著一個人,就將筆墨在一本簿子上,立刻抄寫一遍。他將這事做完了,就站了起來,將那簿子照念一遍。他這時所念的,就是如下幾句:

  吾在嵩山,來到燕京,與財神相遇,西角有小雨一陣,回首便有一道長虹。吾與財神,閑觀陣雨為戲。彼當時笑謂,吾家悟靜,頗有資金,吾當題詩幾句,叫他捐資,諒不推辭也。此時,他即刻在雲中,題詩一首。現長虹依然未散,命汝弟子立刻向長虹右邊攝影,必有所見,吾在此靜候。

  念畢,江大波就立刻向上一跪,輕輕地道:「是,立刻就讓人照相。」

  如此禱告了,就起身向院子裏走,他手下那念字的人,也就向前院子裏跑。王、楊二人看著各人都往院子裏走,也就輕輕地移著腳步,向走廊下走來。

  向西角一看,果然有道長虹,彎掛在屋角。剛才由家中出來,也灑下雨點一陣,但是雨下得非常之小。當時,他們都未曾注意,這時經仙家點明,才知道了。那個寫字的,手上拿著一個照相匣子在外院進來。那時玩照相,是一個扁匣子,面積有七八寸大。那個拿照相匣子的,就捧了匣子,對長虹右邊,將機子一開一關,這就算照得了。不過,這還不放心,他一人跑到乩壇,問了一遍,立刻又跑到院子裏,笑向江大波道:「照得了,呂祖說,照得很好。」

  這才各人聽了,都表示一番得意,就向乩壇裏來。

  乩壇又開始動了,這經念字人念的結果,是和悟正說的話。這就看到與兩位總理進來的那個人,就立刻跪下。乩上現在批道:

  汝父母在地獄中,受各種苦刑。最苦為炮烙之刑。自吾與彼超度後現已免除各刑,但尚未得出地獄之門。吾自當繼續超度,但汝亦必多行善事也。

  乩上扶畢之後,那個抄的,又起立念了一遍,悟正聽到,只是跪著,連連叩首,嘴裏禱告道:「呂祖說的話,當然弟子時刻留心。不過我父母尚未出地獄之門,還請呂祖大大地超度。」

  上乩批道:「汝為此言,尚見一片孝心,汝且起立一邊,吾自當超度。」

  悟正磕了頭,方才爬起。乩上又批道:「悟超過來。」

  江大波這就立刻跪倒。乩上批道:「屢見善舉,汝功誠不可沒。此賜汝玉酒一杯,即刻飲畢。」

  江大波道:「是,當遵我師之命。」

  這時那個念字的人,就將桌子上的供酒拿了一杯,兩手捧著,恭恭敬敬,遞到江大波的手中。那江大波也是兩隻手捧著,將手還拱了一拱,然後仰起脖子,兩手端起杯子向口裏倒,把一杯酒喝得點滴無存,把杯子交與那認字的人,還叩首三次,這才起來,站到一邊。

  乩又在動了,而字寫得非常有勁。乩寫著是「悟靜聽訓」。這就讓金可讀走了過去,對上面跪下,磕了三個頭,畢恭畢敬,聽呂洞賓諭下。那乩上批道:「揚子江水災,汝知之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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