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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四


  楊止波道:「這的確很有味。我想到悟善社去看看,你能想法子不能?」

  王豪仁道:「我們不是悟善社的弟子,去是要受些限制,不過去總可以去吧。等我哪天,遇著他們的時候,問問他們。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這也是新聞,要快些才好呢。」

  王豪仁笑笑。

  楊止波談著話,又把那書翻了一翻,先是把各位神仙下凡時留下來的乩語,記錄了一遍。有的說,他們經過些什麼地方,有的說,他們在某地方,看見許多小百姓埋頭工作,可是吃飯,卻大有問題。不過那是天數。有的說,我打算在社裏,經營某些善舉。悟靜是可以捐錢的人,何以他總是推諉。茲定某日,他必定要到社裏來,我要當面告訴他。楊止波看到悟靜這個名字,有些不懂,就問王豪仁道:「這悟靜是個什麼人?」

  王豪仁道:「他們仙家稱他們為弟子,照他們賜號稱呼,那是我們不懂的。不過你說的悟靜,我倒是曉得。他是金可讀,也是一個從前的國務總理。仙家既要他捐款,他自然是很有錢的。」

  楊止波就立刻將桌子一拍,笑著道:「這就哪天到悟善社去,看看這仙家怎樣當面告訴他,好不好?」

  王豪仁笑道:「這個我哪裏能說定呢?不過我試試看吧。」

  楊止波將手抱著,作了一個揖,笑道:「這件事,我望你辦到,我這裏先謝謝你了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好,我去試試看。」

  楊止波這就很高興,接著又把那書仔細一看,後頭是四五頁仙家乩語上降凡的詩,還有各弟子的詩。那些仙家詩,雖不見得怎樣好,但總可以說得過去。其中有一首七絕,是韓湘子過南海的詩,這詩就是一個例子。那詩這樣說:

  月肥星瘦大羅天,一笛能五興色煙。
  含笑夜深歸去否?白雲無際海無邊。

  抄了一些好看的字句,又說了一兩句神仙的話,這就很像一位仙家的詩了。楊止波看到這地方,就含笑點頭,說道:「這很像仙家的詩。」

  王豪仁聽說,就把書拿了去,問道:「你說的哪一首?」

  楊止波笑道:「『月肥星瘦大羅天』呀!」

  王豪仁把詩一念,笑道:「這詩很好呀!本來是仙家作的,怎麼說是像仙家作的呢?我想起一件事來了。你把玉秋的詩改得甚好。這孩子將來的詩,會做好的。」

  楊止波倒是吃了一驚道:「怎麼你曉得她學會了作詩?」

  王豪仁道:「我又怎樣能不知道呢?她常常背著她父母把詩集拿到我這裏來念。她有話總不瞞著我。你們兩下萬一不行,我在裏面搭橋鋪道,這也是不可少的呵!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們談的是神仙,這搭橋不搭橋,留到下回再談吧。我問你這裏邊的問題,神仙收了很多弟子,這弟子是些什麼樣人?」

  王豪仁這又一笑,向楊止波望了一望,笑道:「我看你也不像入悟善社的人,就是打算入,人家也不會歡迎。他們要政治上有地位的人,所以有許多總理、總長成批地入悟善社。第二要大資本家。第三才收我們這些嘍囉,要書畫琴棋詩酒花,都懂得一點兒。至於他們是什麼目的,他標題不是有嗎?是悟善,行點兒好事吧!此外除了悟善,還搞些什麼,我是不知道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這裏面就不無政治問題?」

  王豪仁笑道:「北京這樣大,是不是搞政治問題,那你就猜吧。不過他們所行聽為,那倒是不帶政治色彩。」

  楊止波道:「那也未必,像神仙要金總理捐款,這就有點兒硬要的舉動,所以這裏頭就有點兒政治味了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那樣說,我帶了這本書送你,那這裏面也有些政治味了。」

  楊止波拿了煙捲,分著一人一支。他笑著拿了一支煙捲指點著王豪仁道:「我們當新聞記者,就是一個帶政治氣味的人,你帶這本書來,我又看了這書,要你帶我去參觀一下悟善社,還不是很濃厚的政治味嗎?」

  這樣一說,就連王豪仁也笑起來了。楊止波將簾子掀起來一角,對外面看了看,夕陽已下,屋角上只餘殘照,便回頭道:「我們要去上小館子,這是時候了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吃小館子,改為下次吧,我還有事。在你這裏,我還坐個十幾分鐘,你還有個什麼事要問的?」

  楊止波道:「我當然還有,不過沒有看書,我提不出來什麼問題。」

  王豪仁道:「那我就要告辭。」

  楊止波兩手把門一攔,笑道:「你不吃飯,那就不吃飯吧,還坐一刻,總不要緊。我倒想起一個問題。就是他們這書,哪個編的?是完全送人呢?還是出賣?」

  王豪仁這又把一杯茶喝了,站著起來,說道:「我站著說吧,說完了我好走。說這個書,是哪個編的,那我倒知道一點兒。他們有個臨壇抄錄的先生,叫何桂山,聽說是前清一個貢生,他也主編稿。手下還有一位,是幫他的忙的,壇上扶乩抄下來的東西,這自然不許動。其次,是各位信實弟子的稿子,那作興要換兩個字。至於編的稿子那有的是。至於他們的報酬,總要拿個上百元吧?這是很好的差事。至於在外邊什麼部裏,弄一份掛名差事,你想還會成問題嗎?說到這書,除送人以外,誰會出錢買這種書!說完了,我就走了呵!」

  說著,就掀簾子往外走。楊止波送了出來,有話正想說,王豪仁笑道:「我帶你去參觀一次,還望那一天正好是金總理去聽話的時候。三天之內,聽我的回信吧?」

  說著點頭而去。

  第三日,又是那日談話的時候,楊止波卻接了一封專人送來的信,這就是王豪仁送來的。信上說,前約之事,他們已經認可,明日兩點鐘,你在家中等候。看了,楊止波非常高興。次日兩點鐘,果然王豪仁來了。依著楊止波的意思,還要泡茶喝。王豪仁道:「賢弟,不必吧!我們寧可到悟善社裏去等,也不要遲到,如果不得進去,那就敗興得很啦。」

  楊止波想了也是,就跟著王豪仁一塊兒走。所走的是西城一條胡同。到那門口,是很大的一所朱漆門樓。門樓上掛著一塊銅牌,大書悟善社三個字。出門幾步路,這裏停了兩部汽車、一輛馬車。王豪仁走上前一步,對楊止波道:「這部馬車,是江大波坐的。他都來了,那就很快要開壇了。」

  兩人走到裏面,對門房說了一聲,正好裏面有人出來,門房說是會胡先生的,那人也就不問。果然,這裏面非常清靜,鞋子步履聲,聽得清清楚楚。這是一個四方院子,三面房子開了房間掛上簾子。院子裏種了各樣盆景,兩棵高大的槐樹,長得蓋如大亭子一般。上面三間大屋,門口是漆得綠色遊廊,紅漆圓柱,和紅綠夾漆的窗戶,靠遊廊還有一叢綠竹,這裏是客廳。靠東西邊三間廂屋,也有走廊。雖這個時候已到夏天,但是這屋裏,其涼如初秋。走到東廊旁邊,那裏有位六十多歲老人,穿一件藍綢長褂,嘴上留著一大把鬍鬚,便掀開簾子來一招手。

  王楊二人進了屋子,王豪仁介紹這是胡老先生。王、楊在中間屋子裏坐下,這房子也和大公館的排場差不多,這倒無須多看了。胡先生說:「現在就要開壇了。你們來須要格外地肅靜,站在遠一點兒的地方瞻仰。你們就去吧!由東邊走廊上去。」

  王豪仁站起來和老先生道:「我這裏瞻仰過的,一切我都知道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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