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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三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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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九回 白紵舞能寬嬖人獻壽 朱門求有術書記來錢 宋一涵跑回《警世報》,快打十一點鐘了。一看,楊止波已經躺在床上,大概睡著了。另一張床,是自己新搬來的。看對過房裏吳問禪及餘維世,正在電燈下工作,自己也就不去驚吵別人,坐在自己床上,歎了一口氣道:「這個年頭,叫我們說什麼是好?睡覺吧!」 說完了,自己正想睡下,那邊吳問禪道:「一涵,你回來了?這新議員叫你有什麼事?」 宋一涵這就來到他屋內,搬了椅子在桌子橫頭坐下,笑道:「這說起來,是新議員一節醜史,他自己還要登報呢!」 吳問禪笑道:「新議員的醜史,這在我們也是很好的新聞啦。」 宋一涵道:「很好的新聞嗎?我一說出來,包管你們就哈哈一笑了。」 於是把譚經遠在家中那一段談話,就從頭至尾,說上了一番。最後他又歎了一口氣道:「這一路新聞,一天,他們新議員不知道有多少,還要告訴軍警嚴防啦,哼!」 吳、餘兩個人聽說也真的哈哈一笑,不過吳問禪卻說道:「你說這《民魂報》與本報總理,很有一點兒關係,這是不假的呀。也許他走賀天民這一條路子,居然走通了,也未可知。」 宋一涵見吳問禪將大批的新聞稿子,差不多分完了,就向通信社稿子一指,笑道:「明後天,可以由通信社裏發出通信稿來嗎?」 吳問禪道:「或者由通信社發出稿子來,或者他那張給你璧還的稿子,走另一條路子直接送來,這全說不定。」 宋一涵將頭一偏,笑問道:「會這麼樣子辦嗎?」 餘維世坐在椅子上,正在桌上編輯稿件,笑道:「不要猜吧,過兩天看吧。」 這話說完,當然各人忙著辦事,這件事再也沒人提它。 這裏社會新聞,歸第二張編的。因為這樣,所以第二張是個獨立的小天下;有個編輯,每天清早就來,約到下午快黑,他才完工。因之,第一張編要聞的先生就和他不碰頭。再說看大樣,他們也另外有人,與第一張完全不相干。所以編第一張的人,對第二張登的什麼新聞,那簡直不知道。要等報出來了,自己拿報一看,才知道第二張在今天登的是什麼新聞。他們經過這一席談話,到了第三天,把報一看,那條消息居然登在第二條新聞了。各人都有點兒詫異,好在這個倒不是專稿,是通信社裏的稿件。不過《警世報》對於這樣稿件,照例是不登,不知這回,又怎麼弄得登上了。 當然,這一點兒小事,也沒有誰放在心上。一天晚上,楊止波在編輯部裏沒有事,閑著在桌上看了一看。卻看見一個中式信封,中間寫著,《警世報》各位編輯先生公啟。這信丟在桌子一邊,看那樣子,好像有下字紙簍的可能。這是編輯先生們的公函,當然可以看得,掏出來是一張八行紙印的信箋,上面空了兩個字的頭銜,用墨筆添寫了編輯兩個字。楊止波把信封放在桌上,兩手攤開一張八行來看。上面寫的是: 編輯先生鑒: 謹啟者,此次長江水災,慘境空前。煙迷雲夢,萬馬突圍。晴望岳陽,六鼇翻背。秋收無望,冬服不周。四民失業,萬家寡歡。因此同人盡一技之長,為賑災之舉。雖屬一勺之予,集腋自可成裘。但見四壁皆空,牽蘿聊以補屋。於是邀請票友,于本月×日之晚,排演佳劇,借籌小款,恭請先生蒞臨,以成義舉。此請冬安。(信內附票一張) 松柏常青社啟 * 楊止波看了信道:「這冬賑義舉,而且是松柏常青社排演,我們誰去聽?」 吳問禪在桌上編稿子,笑道:「我們沒有誰去,你去好了。我們這報還不要戲評哩。」 楊止波就把信折疊著,放在衣袋內,笑道:「既然沒有人聽,這封信白糟蹋了,倒是很可惜,我就去了。」 吳問禪點點頭。 到了次日,便是松柏常青社義演的日子,到了八點鐘,楊止波日裏的工作,老早完了。晚間,自己就向江西會館來。這門口雖有人查票,但是小孩子們一擠,也就擠進去了。 門口,也有一個售票所的桌子,可是沒有人買票。楊止波進了大門,見有些人走南門裏進去,大約那是戲院了,就走了進去。一看,果然是個戲院。不過台是突出的,就有兩根柱子,立在前面轉角的地方。至於其餘的地方,有池子,也有兩廊。四面是看臺,圍著這北方的戲臺。這在當年,這戲臺這樣蓋著,還是很時興的樣子呢!這時池座裏倒有七成客,四圍樓上只坐了二三成人。楊止波站在椅子路口,想找一個適當的位子。忽然宋一涵在第三排椅子上,站起來,向他招了一招手。 楊止波就照著第三路椅子,擠上前去,在宋一涵那座位隔壁,一把椅子上坐下。宋一涵笑道:「我以為你早來了,怎麼這時候才來?」 楊止波道:「我想這裏是票友演戲,也不必忙吧?足下何以知道?」 宋一涵細著聲音笑道:「這裏演戲,在路上遇到我昔日的朋友,老早就告訴我了,就塞了一張票給我。我因為你收藏了他們一份請帖,我知道你會來。所以我沒有作聲,意思是看你一個人來呢,還是同朋友來呢?你現在看吧。這票友戲,實在有趣味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個,我知道,他們唱法很夠味的。」 宋一涵笑道:「不是這個,回頭你自然會知道。看啦,他已經出來了。不過這是個小有趣,大有趣在後頭呢。」 說話的時間,他把手一指,同時還把兩個手指畫了兩個圈圈。 隨了他手指看去,這時,臺上正演出《轅門射戟》。這《轅門射戟》的主角是呂布,去呂布的角兒,是個新聞記者,名字叫范古生。楊止波看他,雖是在臺上,頂多是三十歲。起頭幾句,唱得非常的好。可是他有一個短處,喜歡拖出舌頭,四周去舐嘴唇。當小生的是不掛鬍子的,假如誰要拖出舌頭去舐嘴唇,那就無論長相怎樣的好,就十分減色了。這位范古生先生,不但是偶然地舐,簡直越舐越有勁。 等他唱到那段二六板,「剛強那比楚霸王」那幾句,就唱一句,舌頭拖出來,一伸伸到嘴唇外面舐一下。後來唱得有勁,也就舐得有勁。那小生既未掛鬍子,而且滿臉搽了許多胭脂粉,他這樣使勁一舐,這些胭脂粉在臉上就畫了一個圈兒。結果,他的呂布,那比別人扮的不同,別人扮的,是一個面如冠玉的武小生,他扮的臉上周圍是冠玉,裏面卻多了一個黃圈兒了。 這出《轅門射戟》好容易完了。楊止波座邊有一個老人,笑得彎著腰,簡直抬不起來。這下面演的是《二進宮》。這是一出唱工戲,票友對唱功,天天研究,這唱起來也還可以。可是有毛病沒有呢,自然還是有的。就是他們在唱戲的時候,喜歡拍板。清唱呢,當然沒有關係。到了臺上唱戲,手上都要做種種的動作,要拍板也沒有工夫。可是他們唱《二進宮》,三個人對唱,這不要動作,就有工夫了。手藏在大袖籠子裏面,不住地拍板,這在大袖裏打板的手,顛簸著動一動,不是老唱戲的人,也就含糊過去了。 到了唱二黃原板的時候,正中那個李豔妃,就唱「沒奈何懷抱太子跪在昭陽」,口裏唱,人也就連忙跪在臺上。這裏兩邊,徐延昭、楊波兩個大臣,也急忙跪倒。李豔妃抱著太子把手伸在外面,就搶著唱。右手伸在左手臂上,照著自己唱的板,也搶著亂拍。他這一拍也不打緊,這邊下跪著的徐延昭,引起了共鳴,兩手抱著舉著的銅錘,也禁不住五個手指,點著緊拍。這一來台下看戲的人,全看著了,這就笑著叫好,還亂鼓著掌。楊止波笑道:「本來這一齣戲,唱得也還可以,可是這一拍板,這臺上的空氣,被這引笑的動作一招,就不靈了。」 宋一涵道:「老兄,怎麼樣?看一看,就馬上消愁解悶吧?」 楊止波就哈哈一笑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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