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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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四回 擠背挨胸歌台觀異跡 拔來報往書館聽狂呼 楊止波得了十五元錢,這一個月,用不著發愁。但是,每天要設法子弄兩條新聞,起初也覺得無從下手。因為跑各機關,自己沒有一點兒什麼名義,而且穿得很樸素,各機關都跑不進去。只好每天在邢筆峰拍電報稿子的後面,一半理想,一半新聞,這樣湊上兩條。不過自己覺得這樣稿子,到底太空洞。後來看看兩三省的公報,公交方面,倒很有點兒東西。雖然是小新聞,覺得若剪頭去尾,倒是一條有頭有尾的好新聞。這很不費事,就弄兩天試試吧。果然通信社裏發出去了,各報都搶著登。可是自己良心上,很過不去。這事無論邢筆峰主張如何,自己要辭了不幹。雖然自己窮,但寧可借錢過日子,也無所謂。自己拿定了主意,且放下心裏。至於稿件,就丟掉公報這條路子了。 有天下午,買了一部《詞律》。自己無事,就泡了一杯茶,將一把破椅子對窗戶坐了,捧了《詞律》高聲朗誦。念了半個鐘頭,覺得詩興勃發,於是放下了書,把椅子端進,就了四方桌子,把筆硯擺起,抽了一張八行,填起詞來。約有四十分鐘,初步填好。放下筆,把兩手扶了桌沿,對那八行念道:「十年湖海,剩軟紅塵裏一看風雪……」 忽然外面有個人道:「好詞好詞,你繼續往下念。」 回頭看時,方又山跑了進來,將帽子向床上一丟。楊止波道:「你說好詞好詞,你知道這詞,是哪個填的?」 便起身讓座。方又山道:「我對詞是外行,當然不知道何人所填。」 楊止波道:「是我今天買了一部《詞律》,回家來無事,就看了一看。這又不免豪興大發,就照譜填了一番。文章是自己的好,當然我就將詞念了一遍。這個時候,你就進來了,連說好詞好詞。其實,我的詞,還不敢見人哩。」 方又山笑道:「一方面說文章是自己的好,又說不敢見人,這是什麼意思?你的詞,我看看,也許……」 他說著話,就親自走靠桌子邊,將那張八行撿了在手上,把詞從頭一念。 文人習氣,尤其是中國舊文人,都有念文章的一套。方又山把詞托在自己手上,低頭看著,嘴裏還念念有詞。念完了,他將詞在桌上一放,笑道:「你打算寄到什麼地方去發表?」 楊止波笑道:「我還寄到什麼地方去發表嗎?我就自己念上了兩遍,也就算了。」 方又山把這闋詞折了兩折,便道:「既然是你都不願意在哪裏發表,那麼,我拿去給朋友看一看,你總不至於反對吧。」 楊止波道:「你儘管拿去,可是你的朋友若是批評這詞,哪裏不好,你得告訴我。」 方又山想了一想,便道:「好的,今天在家裏看書,好像無事,這看書雖然也好,但是,你這裏四壁皆空,讀書的條件差之甚遠吧?我打算邀你出去洗一個澡,回頭我們吃個小館,也只用幾吊錢。你看如何?」 這個吊字,非如南方之所謂「吊」,這裏減下去十倍,就是幾百錢。楊止波道:「好,我陪你出去。不過,你說讀書條件太差,那我要駁你。」 方又山笑道:「不用駁,你既答應出去,我說的那就根本不成立。」 楊止波也就嘻嘻地笑了。 這個時候,北京說冷就冷。方又山已經穿上了皮袍,楊止波也就花了八元錢,買上一個灰布面、舊羊皮裏的袍子。那張詞,方又山藏在身上,兩個人就戴上帽子出來。可是沒有走上兩步路,就見孫家姑娘迎面走了過來。她手上拿了一本外文書,卷折著用手托著。她道:「楊先生又要出去。我這裏讀有兩句英文,有點兒不懂。我想楊先生一定英文很好吧?向你請教,這一段英文怎樣解釋?」 她這樣說了,就一手拿了書,一手指著,向楊止波面前送。 這當然不能拒絕,楊止波笑道:「我的英文,也不行得很。不過姑娘這樣不恥下問,等我看一看,是什麼句子。」 照著孫玉秋手指了的地方,把句子一讀,笑道:「這很容易解釋。」 於是他把書上的句子照了她把手指的地方,彎著腰也用手指著,這樣解釋了一遍。解釋完了,問道:「還有不懂的嗎?」 孫玉秋笑道:「楊先生解釋得很好,沒有什麼不懂了。」 說著,她拿了書過去,把書放在下巴底下,含著微笑。她要離開,又停止了,想了一想道:「楊先生剛才讀什麼書,我們不懂。」 楊止波道:「是讀《詞律》。」 孫玉秋笑道。「詞我知道。回頭見!」 說完,她把書拿下,笑著一轉身就跑回家中去了。 楊止波同方又山也走了,走出了好遠。方又山笑道:「老弟你怎樣認得這位姑娘?」 楊止波道:「這有什麼不明白。同在一個會館,同在一個院裏,這不是容易認識嗎?」 方又山道:「這位姑娘很好。」 楊止波道:「這倒是不可亂說的。她家就只有這個姑娘,真是掌上明珠。雖是她捧書前來請教,我們總要識大體,教了書就算完了。」 楊止波說得這樣正經,方又山是一位崇拜孔子的人,也就不說笑話了。兩人到澡堂裏洗過了澡,也找個小館子吃過晚飯。兩人同上街來,方又山執著楊止波的手道:「我現在和你去打聽打聽,我說的與你找條出路的事,看情形怎麼樣,大概三兩天有回信。你等著。」 楊止波雖然把他的話沒有怎樣拿得穩,但他是十分熱心的人,也就表示感謝一番。然後二人分手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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