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胭脂淚 | 上頁 下頁
一三


  正義見妹妹依然是沒有想過來,就不得不說了,因笑道:「你不是要到西城去看一個老同學嗎?」

  說畢,臉就一紅。正芳看了哥哥這種光景,這才恍然大悟,原來他叫我去看邵寶珠是有用意的。自己對於邵寶珠,本來無可無不可,既是哥哥二十四分地獻著殷勤,希望我去一趟,我也就不必拒人於千里之外。不過我也不必先說明他的用意,看事說話得了,便道:「好吧。今天下午,我到她那裏去一趟。大哥有什麼話對她說嗎?」

  毛正義板了面孔,不肯再放出笑容來,卻道:「我和她也是只見過一面的朋友。因為她再三地囑咐我請你去一趟,所以不能不把她的意思轉達過來。」

  正芳向來是有點兒怕哥哥的,哥哥既是板了面孔說話,就不便再去追問,只得唯唯地答應著。毛正義也怕對於這事情說多了,妹妹會注意的,也就閒談了些別的事情,就會了賬走了。毛正芳因為哥哥幣重言甘,大事聯絡,自然是極希望出去訪邵寶珠一趟。若是不去,他又悔又恨,不定他會使出什麼手腕來的。而且他又沒說要自己怎樣去辦,這事已感到棘手,也非先去見邵寶珠不可。若是邵小姐對他本有意思,自己只要轉達兩句話,並不受什麼損失,也不費什麼力氣,又何樂而不為?因之她吃過了午飯,就專誠到邵家來見寶珠。

  ①幣重言甘:禮物豐厚,言語動聽。

  這天,寶珠已經接到了祝長青的信,說是已經投軍去了。想到上次他拒絕不見,正是他一番苦心,先寒我的心,然後他走了,我不至於惦記他。這正是他用情深處。以前是錯怪了他了。如此想著,心裏倒是加倍地難受,一人在臥室裏,不看書,不做女工,右腿架在左腿上,兩手抱了膝蓋,就是昂了頭呆想著。忽然聽差送進毛正芳一張名片來,說是她來了,心裏倒痛快一陣,連忙就趕著下樓來,在客廳裏等著。見面之後,二人都笑著搶上前,互相拉住了手,很親密地在一張沙發椅上坐下。

  正芳看看寶珠的面孔,又看看她穿的衣服,覺得又時髦了許多,心裏更有幾分明白,覺得哥哥催自己來拜訪她,絕對不是無意的,只是他和她友誼到了什麼程度不得而知,只好和寶珠說些閒話,由閒話裏去尋些根由出來。寶珠見面第一套話,自然是埋怨正芳為何分手之後,不來見面,其次便說如何和毛正義認識的緣故。

  正芳聽了這話,心想:這就不用向下盤問,完全是哥哥看上了她,想借著妹妺的引見,和她交起朋友來,像寶珠這樣時髦的人,多交一個異性朋友,她是毫不在乎的。但是她到了歲數了,難道還不曾有過情人,恐怕哥哥是枉費一番心機。當時就向寶珠笑道:「怪不得家兄再三地說,你這個人很好,說我有這樣的老同學不交朋友,還要找哪種人呢?」

  寶珠笑道:「令兄對國事非常熱心,我也很佩服的。」

  正芳笑道:「他這個人,一天到晚,只忙了開會救國,救國開會,男女交際,向來談不到,更沒有哪個女子是他所佩服的。可是她見了密斯邵一回之後,他就佩服得五體投地。」

  說了這話時,眼光可向她臉上一瞟。寶珠倒不在意,笑道:「那也許是因為我送還了他的稿件,沒有要報酬吧?」

  正芳道:「那是笑話了,他也不至於在那種小事上去看人啦。」

  寶珠道:「你們兄妹感情很好。」

  正芳聽說,頓了一頓,只點頭說了兩個字:「對了。」

  寶珠見了同學高興起來,便邀著正芳上樓,在自己臥室裏談心。正芳是有意地談來談去,就問她有男朋友沒有,女子們在一處,不肯很直率地問人家有愛人沒有,就是以男朋友的名詞來替代。這男朋友絕不是泛指一般男朋友而言,聽了的人,自然是心領神會的。當時寶珠就搖搖頭,歎了一口氣道:「不要提這件事了。」

  正芳原坐在椅子上的,這時就也拉了寶珠的手,同坐在床上,扶著她的肩膀,一同向後倒去,頭枕了疊的被,面對了面笑道:「怎麼著,你有什麼失意的事情嗎?」

  寶珠道:「我沒有什麼失意的事情,我也沒有什麼情人愛人。我剛才歎一口氣,是為了家事,你不要胡猜。以後你要常來常往,也許明白了。」

  正芳聽她如此說,自也不便追問,又談了些閒話,自告辭回寄宿舍去。可是心裏就想著:照這樣子看來,雙方的程度都淺得很啦,也許是我神經過敏,我哥哥根本就沒存什麼用意。如此想著,也就放到一邊。不料到了次日一早,哥哥又來了。來了之後,依然邀到對過小咖啡館裏去。毛正義首先一句,就問的是:「昨天已經去看了你那同學的嗎?」

  正芳說是去了,索性不等哥哥來問,就把見寶珠的事笑著詳細說了一遍。毛正義也笑道:「我說這位女士為人很好不是?她既沒有得我的報酬,我想請你出面,代我請她吃一餐飯,可不可以?」

  正芳對於這個請求還不曾答覆出來,他又接著道:「自然我也會來做個陪客。」

  正芳到了這時,對於一切,已是二十四分地明瞭,都一齊答應了。正義又笑道:「你今天就可以寫一封信給她,約她星期六上午出來吃飯,至於哪家館子,可以請你定,我們當然要等著她的回信,才能確定,這封信馬上就寫吧。」

  正芳料著不寫不行,都答應了。二人同走出咖啡館來的時候,正芳道:「明天我接了她的回信,我就打個電話告訴你,天氣冷,你不必跑來跑去了。」

  正義道:「我反正是天天要出來的,明天我也許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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