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胭脂淚 | 上頁 下頁 |
| 四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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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二回 失約走蕭街無心獲稿 傳音疑舊侶洩恨焚書 當寶珠這樣發呆的時候,公寓裏的夥計,樣子很慌張地東瞧西望,又向她賠著笑臉道:「大雪的天,祝先生出去了,也不會遠的,等他回來,我給你告訴一聲吧。你的車,還在外面等著呢。」 寶珠不聽這話還罷了,聽了這話,更是疑心,便向夥計睜了眼道:「這個地方,難道還不讓我站一會子嗎?我不走,你怎麼樣?」 夥計笑道:「邵小姐,我是好意,你願意在這裏待著,你就在這裏待著吧。」 說畢,就走開了。寶珠索性向裏走,穿過一個院子,走向祝長青所住的院子裏來。院子裏的雪,堆得有一尺來高,寶珠不願踏雪過去,繞著回廊,走將過來。這樣的寒天,各人的屋子,當然都是緊緊地將門關閉著,祝長青的房門,也是掩著只有一條縫,卻聽到有人高聲在那裏說話,他道:「我說了這些話,你相信不相信,我也是個青年,我也需要愛情來安慰我這枯寂的人生。然而到現在國亡無日的時候,我們青年,必定要離開愛人的懷抱,多少為國家出點兒力。你想,人家在戰場上流血抗敵的兵士,死了就死了吧;沒有死的,頭上飛著炮彈,腳下踏著爛泥,身上染著塵土,無日無夜地守在戰壕裏。我們在後方的人,在家裏就趴在桌上寫妹妹我愛你的信。出去了,不是在電影院裏,就是在咖啡館裏陪著一位胭脂花粉的人兒說笑。中華民國是在前線當大兵的……」 說到這裏,就聽到祝長青答道:「你說了我兩個鐘頭了,也夠了,我縱然談愛情,也沒有賣國,大概也不犯死罪吧?」 那一個人道:「不犯死罪,你只管談愛情,也和賣國差不多。你想,若是大家都談愛情,都去找樂子,這國家的事,應該交給誰?你那個愛人她不遇著我就罷了,我若遇著她,要很嚴厲地教訓她一頓。這種國難臨頭的時候,女子要麻醉青年,那和私通敵人的罪一樣大。」 祝長青在屋子裏笑了起來道:「早上你又沒有喝酒,怎麼光說些醉話?你有事,你請便罷。」 那人道:「今天是星期,我知道你的愛人要來,我已經告訴了茶房,若是她來了,就說你不在家。」 祝長青道:「你這人真有點兒豈有此理!你做兄長的人,絕沒有這種權力,可以干涉做兄弟的談愛情。」 那人道:「我本來不應該干涉你,但是我叫你加入義勇軍,你不去,叫你加入救護隊,你不去,叫你加入募捐大會,你也不去。你對我說,當學生的人能讀書,就是愛國,我也信了,但是我來找你五回,三回和愛人去玩去了,兩回在家裏寫愛情信,這是讀書呢,還是愛國?」 這一遍話說過之後,屋子裏默然了。寶珠站在廊簷下,只管這樣聽下去整整地站著,兩個白臉龐讓寒風夾著瓦上的碎雪吹了過來,塗上一層嬌嫩的紅色,真像熟透了的蘋果。心裏可就想著,向來沒有聽到長青說過,他有個什麼哥哥,剛才聽了他說,兄長不能干涉他的愛情,這個人說話,又是如此不客氣,又絕不是朋友。自己本待走了進去,和那人當面對質幾句,然而聽長青的口氣,對我很是不壞,我絕不能不顧他的面子,和他的兄長吵起來。這回暫且忍耐一次,事後再問問他,究竟是個什麼人。只是這樣大的雪,很不容易跑了出來,出來之後,又見不著他一面,未免太不合算。有了,我到附近咖啡館裏去喝杯咖啡,叫夥計打電話來請他去,這就可以把那個人撇開了。 她想著這個辦法是很妥的,並不考量,轉身就走。恰好那門縫大大地打開,蔔篤一聲,潑了一杯水出來,回頭看時,門縫裏還有一隻手在外面,那杯水恰是潑在剛才所站的地方,這也不去管他,皮鞋橐橐作響,就走將出去了。由這裏走上大街,只拐一個彎,便有家咖啡館,找了一個小屋子,放下門簾,和夥計要了一杯熱咖啡。夥計知道一個女郎來吃喝東西,當然是等人的,端了幾碟點心和糖果在桌上,向後退了兩步站著,就問道:「小姐,還有什麼事嗎?」 寶珠微紅著臉道:「你給我打個電話到安樂公寓,請祝先生說話。」 夥計道:「你貴姓?」 寶珠道:「我姓邵……不,你就說是姓張的找他得了。」 夥計微笑著點了點頭,他似乎已很明白這裏面的緣故。過了一會兒,他進來說:「電話打通了,請去說話。」 寶珠走到屋子外來接電話,那邊果是祝長青,說話之後,他知道了是寶珠,並不問為什麼不到公寓裏來,卻道:「有位同鄉家裏發生了點兒事故,我馬上就要去看他,怎麼辦呢?」 寶珠道:「哦,同鄉家裏有事,姓什麼的?」 祝長青道:「姓張。」 寶珠道:「有什麼事呢?這樣大雪的天,要你跑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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