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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二回 金粉各飄零情場永別 輪蹄相馳逐舊事重提(2)


  他三人聽了這話,仔細研究一番,本來各人都是急要走的,既然四姐說出這些理由來,也就不必留在北京了。經過幾個鐘頭的商議,結果還是按期動身。不過另外還有一個問題,就是三個要走的人,是不是要到西山去向金太太辭行?道之極力主張不要去,說是:「原為老太太不願見你們,才讓陳二姐來攔阻你們的,你們又何必去呢?我們原是要老人家心裡安適,我們去了,老太太心裡安適,我們就去。我們不去,老太太心裡安適,我們就不去。這是極易解決的一件事,何必只管猶豫?」

  大家原是心裡有些不定,經道之如此說了,深感到不去的為是,於是就不去了。

  潤之、敏之因為此番出洋,已是第二次,並不怎樣受人家的應酬。只有燕西想到今日果然出洋,自是一喜。想到因為自己無可托足,才出洋的,又發生不少的感慨。在他自己,也不知是悲是喜。不過他一班男女朋友,知道這個消息,都少不得請他一餐。白蓮花、白玉花那裡,已經有個月不去了,最大的原因,就是自己要出門去,二花已經有些知道了,表面裝著麻糊,拚命和他要錢買東西。

  燕西心裡也有些明白,先還藉故推辭,故意俄延了日子,後來感到俄延不了,他就說身體不舒服,不去見她們。她們來了電話,也是不接。二花心中明白,在燕西朋友面前,只說金七爺這個人真不好伺候,說翻臉就翻臉,真讓人寒心。我們姐兒倆,還有什麼對他不住的地方嗎?朋友們誰又不知道他們的事情?都是一笑置之。燕西對於這事,覺得不過是花了些冤錢而已,也就不怎樣放在心上了。

  次日上午,劉寶善專請燕西在公園吃早茶,有話要談。燕西以為特別,也就來了。到了茶座那條路上,早早看見劉寶善同了兩個女子,在那裡坐著嗑瓜子。燕西看那兩人,正好像是二花。若果然走上前去,說起話來,這半個月工夫,作什麼去了?現在劉寶善請客,又正是餞行的表示,自己都要到外洋去了,事先對於二花都不給一點消息,有點把人不當朋友了。如此想著,是上前去還是不上前去呢?自己就有些猶豫。偏是那劉寶善眼尖,遠遠地就看到了燕西,在茶座站立起來,用手向燕西連招了兩招。

  燕西想要麻糊過去已是不可能,只得也取下頭上的草帽子,在空中招展著,作為向他答禮,腳步一面也就迎上前去。白蓮花跟著站了起來,拿了一條大的花綢手絹,舉起來左右晃動。

  燕西走到茶座邊,她首先笑著叫了一聲七爺,滿臉都是笑容,好象並不知道燕西要走似的。白玉花卻不然,坐在那裡不動。手裡端了一杯檸檬水,只管在那裡喝。及至燕西扶開椅子坐下去,她才抬起頭來,向著他笑道:「短見哪,七爺!」

  說畢,眼睛一瞟,向他撇嘴一笑。燕西笑道:「短見是短見,不過這些時候,我忙著收拾東西,所以少看你們。論起來,原是可以原諒的。」

  白玉花鼻子裡哼一聲道:「收拾東西,就要兩三個禮拜嗎?」

  白蓮花心裡正也怨著燕西,只是不便怎樣說他。現在白玉花在說那俏皮話,正可以替她泄忿。她並不攔阻,依然站在那裡,手上只管將那條手絹,不住地舞弄著。劉寶善恰是不會看風色,他笑起來道:「別忙呀!招手絹這是明天在車站上的事,幹嗎在這兒就招了起來呢?」

  白蓮花道:「照說,我們是應當到車站上去送行,可是金府上的人,到車站上送行的,一定也是很多,他們不會把我打出站來嗎?」

  燕西笑道:「言重言重!」

  二花都笑了。燕西對於劉寶善,不大高興之下,心想,你知道我是和他們斷絕來往的,為什麼一大早的就把她招請在一處,讓我大為掃興一下?於是也不說什麼,只是微笑著。茶房知道人到齊了,便將早茶的菜牌子遞了過來。燕西接過來看時,是雞蓉湯,牛排,什錦盒子,煎布丁,咖啡。搖了一搖頭道:「早上我什麼東西也不要吃,和我來個牛油茶就得了。」

  劉寶善笑道:「你總得吃一個菜,或者……」

  燕西皺了眉道:「你難道不知我的脾氣?」

  劉寶善原是要鬧著玩兒的,就不敢勉強了。他和二花,倒是老老實實的各吃一全分早茶。燕西把一小杯牛油茶喝完了,推說有事,站起來就走。二花都說再見,明日恕不奉送了。燕西口裡和人家客氣著,腳下是不停地走,已經走到老遠去了。

  不料剛剛逃出這個難關,在走廊拐彎的地方,一位摩登姑娘迎面而來。近前一看,不是別人,正是白秀珠。這真巧了,她為什麼也是早上到公園裡來?走廊兩邊有短欄,當然不便跨進短欄去躲避她,只好迎面向她一點頭道:「早哇!」

  秀珠道:「七爺還有工夫逛公園嗎?」

  燕西隨口答道:「是劉二爺一早打電話叫我來的,所以我沒有多停留,我就要走了。」

  秀珠道:「我聽說你早就走了,所以也沒打電話給你。大概還有幾天動身嗎?」

  燕西停了停,笑道:「對了,還有幾天。」

  秀珠道:「怪了,劉二爺也為什麼打電話給我?我倒要去看看。」

  說畢,彎腰一個鞠躬就走了。燕西對著她的後影望著,呆了許久,點點頭又長歎一口氣,然後才緩緩出園回家去。因為自己東西都已收拾齊了,反而覺得清閒著沒事做,只好走到敏之屋子裡來坐著。敏之、潤之也是沒有事做,在屋子裡一張空桌子上打乒乓球。燕西道:「大清早的,就幹這個?」

  敏之笑道:「東西都收起來了,書也沒有得看,家裡也沒有人,怪無聊的。」

  燕西笑著,接過潤之的球拍子,也要來一個。潤之也不爭奪,就讓開了。但是敏之又不肯來,走到後面花園子裡去閒步。燕西無所事事,也是跟著他們走。這樣糊裡糊塗地混了一天。到了晚上,所有搬出去的男女兄弟輩,都回來話別,到了夜深,方始散去。次日一早,阿囡將動身三人的隨身零用物,也收拾好了。到了中晌,是鵬振夫婦,在西車站食堂餞行,全家人作陪。所有十幾件行李,由李升、金榮二人,送到車站去,先掛上行李票。

  到了十一點多鐘,敏之、潤之、燕西三人,共坐一輛汽車到各家親友地方,辭行完畢,直接到西車站食堂來。本來這都是家裡人,在一處吃飯是常事。可是大家心裡,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感想,覺得異乎平常。玉芬笑道:「不短人了,就請坐罷,一定要到了火車上,三位的心,才能夠安的。」

  鵬振夫婦坐了主席,大家不分次序坐下。玉芬對茶房道:「拿兩瓶香檳來。」

  敏之道:「這又何必?」

  玉芬笑道:「不!這裡面有些原因的。二位妹妹,大概是會在外國結婚的,我們不能親賀,只先賀了。老七當然去讀書,已是可賀,也許在外國再結婚……」

  她說到這裡,才覺得失口說出了一個再字,這是很令人家不歡喜的,只好將聲音提高了,把事情扯開。笑著連連向茶房招手道:「來來來,開香檳罷。」

  茶房於是拿了兩瓶酒,向滿席斟起來。斟完了,玉芬端了一杯酒,站起來笑道:「喝罷,賀你三位,以壯行色。」

  大家聽了這話,也跟著站了起來,自然都是隨便喝一點。惟有燕西不同,端著杯子,將底子朝了天,一杯香檳,一口氣就喝完了。玉芬笑道:「老七還喝嗎?」

  燕西將杯子向旁邊一伸,對茶房點了點頭道:「來!」

  茶房笑著將香檳又向玻璃杯子裡斟下去,燕西端起來就喝下去了。而且咳了一聲,表示喝得很痛快的樣子。玉芬待再要叫茶房斟酒時,鵬振對她以目示意,頭微微地有些搖擺。玉芬會意,笑道:「老七怎麼今天放起量來了?香檳是很貴的,我請不起客,我不再讓你,給你來汽水罷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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