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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謀捷徑 棄家付兒輩獨隱名山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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佩芳不知那信上說些什麼,不便接過去看,也不便問,只是向著鳳舉發愣。鳳舉就把信遞到她手裡道:「你也拿去瞧瞧,這件事還叫我說些什麼?」 佩芳將信接到手,看了一遍,又看了一遍,歎了一口氣道:「事到如今,那也就只好照著老太太的話去辦了,此外還有什麼法子呢?」 這時,敏之、潤之、燕西以及二姨太,都到了鳳舉屋子裡來,大家坐下,立刻開了個家庭小會議。他們兄妹行的事,都沒有什麼問題了,只是讓這位二姨太,跟著老太太住到西山去,也是一件不堪的事情。全家人向來因為她老實,雖是庶母,卻不曾賤視過她。如今到了偌大歲數,還讓她跟著老太太,作個旁邊人,她就不能獨立嗎?倒是佩芳想到了此層,便笑道:「我想二姨媽不象母親,在山上悶住了,可以借書本兒消遣。大家都組織小家庭,二姨媽為什麼就不能呢?何況八妹又要在城裡念書的。」 二姨太道:「我的少奶奶,你叫我去和誰組織小家庭呢?我這大年紀了,又無用,和誰也說不攏來。倒不如跟著太太,老姐妹倆,還有個談的。我壓根兒就沒有怎樣逍遙快樂過,也沒有什麼捨不得這花花世界的。我反正是多餘的人,我不去陪著太太,該誰去陪著呢?」 佩芳起了身子,向著二姨太太笑道:「你把話聽擰了。」 梅麗就亂搖著手道:「大嫂,你還有什麼不知道的?她老人家有好話,不能好說。」 二姨太紅著臉,正待辯兩句,鳳舉站在許多人中間,向大家拱拱手道:「什麼話不必說了,恭敬不如從命,從今天起,咱們就照著老太太的話去辦。」 燕西站在一邊,早是呆了半天,這時等大家都不說話了,才淡淡地笑了一聲道:「這倒也散得乾淨!」 梅麗瞪了眼睛道:「虧你還笑得出來呢?」 燕西道:「不笑怎麼著?見人就哭,也哭不出一點辦法來呀。」 鳳舉皺了眉道:「現在什麼時候?還有工夫說閑是非呢。現在是最後五分鐘了,你也別閑著,幫著我點點家裡東西,由今天起就動手。」 燕西因為和秀珠生著氣,絕對是不去白家的了,白蓮花那方面,也是耗費得可觀,自己也怕去得,所以差不多是終日在家。既是鳳舉要他在家檢點東西,就很慷慨地答應了。事已至此,大家也無須乎再討論,只是照著金太太信上的話去辦。 平常金家有一點事,秀珠就得了消息,現時玉芬自己要忙著自己的事,不象以前的閑身子和她不時通電話,因之金家鬧到快大了結了,她還不知道。總拗著那一股子勁,非燕西向她陪著不是不行。及至三天之久,燕西人也不來,電話也不來,她知道這事再鬧下去,非決裂不可。象燕西這樣的男子,朋友當中未嘗找不著第二個,只是在許多人面前表示過,自己已把燕西奪回來了,如燕西依然不來相就,這分明是自己能力不夠,於面子上很是不好看。只得先打一個電話到玉芬的新居,打算套了她的口氣。玉芬因為得著金太太由西山帶回書信來的消息,也由新居趕回烏衣巷來。 秀珠隨後又打電話到烏衣巷來。玉芬看燕西的情形,已經知道他是和秀珠惱了。這時秀珠打了電話來,自己很不願意再從中吃夾板風味。不過秀珠這個人,是不能得罪她的,便接著電話,將自己的家事,告訴了她一遍。說完之後,她就歎一口氣道:「你瞧,家裡鬧到這種樣子,慘是不慘?所以我們這些人,都是整天地發愁呢。」 秀珠聽了燕西要和敏之出洋去的話,心裡倒是一動,怪不得他不理我,他已經有了辦法了。這樣想著,在電話裡就答道:「原來如此,那也好,那也好。」 玉芬明知她連說那也好兩句,是含有意義的。自己又不好說些什麼,便道:「我一兩天內來看你,再細談罷。」 秀珠也不好怎樣談到燕西頭上去,就把電話掛上了。 玉芬自己想了許久,覺得燕西和秀珠真決裂的話,自己在事實上和面子上,都有些不方便。對於這一層,最好維持著,寧可讓秀珠厭倦了燕西,不要燕西對秀珠作二次的秋扇之捐。如此想著,看到燕西到書房裡去了,也就借著張望屋子,順步走了來。推開門,伸頭向屋子裡看著道:「喲!這屋子裡東西,並沒有收拾呢。」 燕西道:「進來坐坐罷,現在你是客了。」 玉芬走了進來,燕西果然讓她坐著,還親自敬茶。玉芬笑道:「你突然規矩起來了,很好,你總算達到了目的,要出洋是到底出洋了。」 燕西冷笑一聲道:「有錢,誰也可以出洋,算什麼稀奇?又算得了什麼目的?現在出洋的人,都是揩國家的油,回國以後,問問他們和國家作了什麼?不過是拿民脂民膏,在自己臉上鍍一道金罷了,我不作那樣的事。」 玉芬道:「你和我說這些話作什麼?我以不弄官費出洋。」 燕西也覺剛才這些話,有點兒無的放矢,便笑道:「你別多心,我並不說哪一個。」 玉芬也只微笑了一笑,心裡可就很明白,他這些話都是說秀珠的。就用閒話,把這事來扯開,因道:「你現在要出遠門去,就不知要多久才回來了。這在我應該請請你。哪個日子得空,請你自己定個時間罷。」 燕西道:「這就不敢當。我這樣出洋,和亡命逃難都差不多,還有什麼可慶倖的?別的我不要求你,請你替我小小地辦一件事。就是我要出洋的話,不必告訴白秀珠小姐。」 玉芬聽到他忽然用很客氣的話,稱呼起來,本來應當問一句的,然而既知道他生著氣的,不如含糊過去,倒可以省了許多是非。便道:「為什麼不告訴她呢?你還怕擾她一頓嗎?」 燕西冷笑了一聲,接著又是微微地一笑。玉芬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我倒不懂。」 燕西道:「老實告訴你罷,我和她惱了。」 玉芬道:「為著什麼呢?」 燕西道:「不為什麼,我不願意伺候她了。」 說著,將頭一搖。玉芬覺得他的話越來越重,這當然無周旋之餘地。紅了臉默坐了一會子,便起身笑道:「你在氣頭上,我不說了。說擰了,你又會跟我生氣。」 燕西連說:「何至於。」 但是玉芬已經出門去了。燕西和秀珠之間,只有玉芬這個人是雙方可以拉攏的。玉芬自己既是打起退堂鼓來,燕西是無所留戀了,秀珠也不屑再來將就他,於是就越鬧越擰。結果彼此的消息,就這麼斷絕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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