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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十回 航海倚英雌更謀捷徑 棄家付兒輩獨隱名山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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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西搶著答道:「能能能!只要你替我想出辦法來了,無論怎樣吃苦,我都願意幹的了。」 敏之一揮手道:「你暫且出去,等我把這帳目弄完,晚上再談。你不是不用伺候白小姐了嗎?就不必出去了。」 燕西笑道:「你瞧,五姐也說這樣重的俏皮話?」 敏之道:「我並不是俏皮你,只是你作的事,太要不得了。我若不說你兩句,我心裡也出不了這一口怨氣哩。」 燕西真不敢再說什麼,自己走出去了。 這裡敏之、潤之,自辦她們的表冊。到了晚上,她倆將謄清的表冊,送給金太太過目。金太太仔細看了一遍,點點頭道:「你們寫得很仔細,重要的東西,都記上了。這些東西,你們都檢查過了嗎?」 敏之道:「都檢查過了,到今天為止,已經是四天四晚了。」 金太太道:「咳!能幫我一點忙的,偏是要出門了。四個兒子,就都是生下來的少爺,預備作大老爺的。」 潤之笑道:「你就別再這樣比方了。知道的,你是刺激三個哥哥,一個兄弟。不知道的,還要說你有點偏心,重女輕男呢。」 金太太道:「現在也無所謂了,不是大家都散了嗎?」 她說著話,態度倒是很坦然的。人坐在籐椅上,旁邊的茶几上,放了一大杯菊花茶,她一手撚著一串佛珠子,一手扶了茶杯,端起來喝一口,又複放下,臉上並不帶一點愁容。敏之望瞭望潤之,潤之微點著頭,又將嘴動了幾動。敏之說道:「媽,我有件事和你商量,你可別生氣。」 金太太道:「你不用說,我明白了。下午我看到燕西由後面出來,准是他又托你們說人情來了。男女婚姻自由,我早就是這樣主張的。到了如今,……」 說著,人向椅子上一靠,又歎一口氣道:「他娶姓紅的也好,他娶姓白的也好,我一了百了,也管不了許多。」 敏之笑道:「和老七講情,那是真的,可是他除了婚姻問題而外,不見得就沒有別的事。你一不滿意他起來,就覺得他樣樣事情都不好了。」 說著,就把燕西受了秀珠的欺騙,自己願意帶他出洋的話,說了一遍。金太太道:「你們能相信他有那種毅力嗎?我看他這種人,是扶不起來的,不必和他去打算了。在北京城裡,無論他鬧到什麼地步,不過是給金家留下笑柄,若到外國去,作了不體面的事,可是替中國人丟臉。你明白嗎?」 敏之聽了這話,默然了一會。潤之道:「他究竟年紀輕一點,他自己既然拿不出主意來,我們多少要替他想點法子才好。難道看到任什麼事不成,就丟了他不管嗎?」 金太太道:「我真也沒有他的法子了。」 說著,又搖了幾下頭。敏之道:「話裡如此,我想人的性情多少也要隨著環境更改一點。老七在家裡,沒有和什麼研究學問的人來往,所以不容易上進。若是到了外國去,把他往學校裡一送,既沒有朋友,遊戲的地方又不大熟,自然不得不念書。」 金太太道:「初去如此罷了,日子久了,一樣的壞。不過我對於他,實在沒有辦法。若是你們願意帶他到歐洲去,我也不攔阻。可是將來錢用光了,別和我要錢。我現在沒有積蓄了,你們是知道的,我還能供給他去留學嗎?」 敏之道:「他自己還有一點錢呢。」 金太太點點頭道:「好罷,那就盡他的錢去用罷,別在我面前再提他了。」 潤之笑道:「你管總是得管的,凡事也顧全不了許多,只好作到哪裡是哪裡。現在一定把事情看死了,料著他不能回心轉意,就把他扔在北京城裡,眼看他就要不得了,那還不是將來的事呢!」 金太太默然了許久,才淡淡地答應一聲道:「好罷,這件事我也就交給你們去辦,我不管了。今晚上咱們說些別的,別談這個。」 敏之道:「你要走的話,也得和大哥提一提吧?」 金太太道:「那不是找麻煩嗎?你們只管依了我的話去辦就是了,他要怪你的話,你就說是我分付的,不能違抗就是了。等到後天我要走的時候,我自會告訴他。」 敏之心想,鳳舉夫婦,也是知道這事的,不過時間沒有確定罷了。就是今晚上不說出來,似乎也不要緊,於是也不問其所以然,坐了一會兒,各自回房去。 到了次日早上,敏之到九點鐘方始起床,只聽得佩芳在院子裡嚷道:「兩位姑娘還沒有起床嗎?」 敏之身上披著睡衣,正對鏡子敷雪花膏,在鏡子裡就看到佩芳其勢匆匆地走來了,倒很是詫異。連忙將身子一轉,問了一句怎麼了?佩芳老遠地站住,就對了她現出很驚異的樣子,兩手一揚道:「你看這事不很奇怪嗎?母親在今天一早七點鐘,就坐了車子到西山去了。」 敏之道:「是嗎?她老人家雖是早就說要走,我以為那是氣話,不會成為事實,不料她老人家真個走了。帶了行李走的嗎?」 佩芳道:「行李沒有帶,說了叫我們預備好了送去。」 敏之道:「我不料老太太就是這樣一個人走了,這個樣子,今天要勸她回來,那是不可能的了。我們倒不如照著她的意思,撿一些應用的東西,下午送了去。」 佩芳道:「那也除非是這樣。」 敏之立刻和佩芳到金太太屋子裡去,撿了一小提箱衣服,另外又找了個小柳絲籃子,將零碎應用物件,裝得滿滿的,預備吃過午飯就送去。這時不但家裡人知道了,搬出去的兩房人和道之夫婦,都得了消息,大家趕回家來,都要到西山去。敏之道:「我又要多一句嘴了,母親正是嫌著煩膩,才出城去的。現在我們一家子人,男男女女,全擁到西山去,那裡還是熱鬧,她老人家又要嫌麻煩了。依我說,只去一兩個人,她願意讓人陪著,就把人陪著,讓小蘭和陳二姐在山上陪著她先靜養兩三天再說。我就是這個主意,你們斟酌斟酌。」 大家仔細議論了一陣,大家心裡都有個數,沒有幾個人是金太太所喜歡,可以去陪伴的,最好是梅麗,其次也只三個姊妹,別人去了,恐怕不能得金太太的好顏色。於是商議的結果,就公推敏之和梅麗兩個人上山。梅麗自是願意的,敏之有點避嫌,說今天不去。於是改推了道之,帶著小貝貝去。吃過午飯,坐了汽車,就追蹤到西山去了。 當天二人果然未曾進城,到了次日下午,方始回家。梅麗進門之後,先問大爺七爺在不在家?聽說鳳舉在家,一直就向鳳舉屋子裡來。鳳舉先搶著問道:「老太太怎麼樣?還有幾天就回來了嗎?」 梅麗在身上掏出一封信,交給鳳舉道:「這是媽寫給你的,家事都分付在上面了。」 鳳舉正是急於要知道一切家事的,趕快就把信抽出來看,那上面是: 鳳舉兒知悉: 予不忍見家庭荒落之狀,遷居西山,聊以解憂。又恐兒等不解予意,加以挽留,故事前不告以的確時期,並無他意,兒等放心可也。家事尚未完全料理清楚,分別告兒于下: 一,兒夫婦既已覓妥房屋,仍按期遷居。 二,敏之、潤之下星期往哈爾濱,由西比利亞赴歐,燕西願去,可以聽之。其京中一切帳目,可代為料理。 三,二姨太願隨我山居,亦佳。梅麗可暫住劉婿處,因其上學便利也。每星期六,可來山小住。 四,家中傭人,一概遣散。兒等願用何人,可自擇。 五,烏衣巷大屋,只留粗笨東西,一律封存屋中,將來再行處置。如有人願代守屋,由後門進出。 其餘小事,兒自斟酌之。予在山上,將靜養,無事不必來擾我,即兒等之孝心也。 母字 鳳舉看完了,歎一口氣道:「這倒處置得乾淨。事到如今,我也管不了許多,只好照著老人家的意思去辦。只是梅麗有這些兄嫂,何必還寄居到親戚家去?」 道之在一邊就插嘴道:「姐姐家裡和哥哥家裡又有什麼分別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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