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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回 得意讓花驕權門夜叩 失蹤驚屋閉舊巷空來(2)


  秀珠回手一把捏住燕西的巴掌,向他一笑道:「說了半天,你還是保持你那種態度。那末,我就不叫他們。你早點回去罷,我叫車子送你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不必了。令兄的車子,不定什麼時候要用的,我沒事的人坐出去了,倒耽誤他的正經事。」

  秀珠道:「他今天不大舒服,已經睡覺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他就是不用,我也不坐他的車子。他已經表示過,我不該坐汽車,我放了自己的汽車不坐,倒坐起他的車子來,更沒有道理了。」

  秀珠瞟了他一眼,笑道:「你倒有些怕他,那為什麼呢?」

  燕西臉一紅道:「並不是我怕他,他說的話,實在有理哩,讓我說什麼?我走了,明天見。」

  秀珠因為他有一句彼此心照的話,笑著點了一點頭,握著他的手,一路出了小書房。燕西停住了腳,現出很躊躇的樣子來,因低聲道:「我的事,就是這樣說,有什麼消息,你隨時告訴我。」

  那握著秀珠的手,緊了一緊,表示誠懇的意思。秀珠笑著向他點了兩點頭,笑道:「我知道,你放心得了。」

  說著話,燕西讓她送到重門邊,笑道:「你不必客氣了。我們這種交情,難道還要在這種俗套上來分別嗎?」

  秀珠笑道:「我也不是故意的,好象不這樣送你幾步,我是缺乏誠意似的。」

  燕西對於她這話,在可解不可解之間,然而心裡就立刻麻醉了一下,然後笑嘻嘻的,走出大門,依然雇了車子回家去。坐在車上,便一路想著如何到德國去作事,如何和秀珠作共同生活,到了外國去,要洗心革面幹自己的事,不要象在北京一樣,糊塗瞎混了。他如此想著,到了家,由大門口直想到鑽進幾重院子去,一直回自己那個二松軒去。不料到了那院子門口,漆漆黑的,竟沒有一盞電燈,猛然一抬頭,卻看到星頭滿天,原來是房子燒光了,只剩一院子殘磚敗瓦。自己這才想起來,經過了一次大火了。

  於是轉身,走向自己書房裡來。因為在秀珠家裡談話談得久了,肚子裡倒有些餓,很想吃點東西,便按著鈴,把金榮叫了進來。金榮道:「你這時候才回來,老太太找你好幾回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反正是那幾句話,我聽膩了,我肚子餓了,你到廚房裡去看看,有什麼吃的沒有?」

  金榮道:「廚房今天又去了一個人,除了兩餐飯,一餐粥,不另外預備什麼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難道稀飯這時候也沒有嗎?」

  金榮道:「稀飯剛開過去,也不知還有沒有?我瞧瞧去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不必去瞧了,有了這幾句話,我就夠飽的,還吃什麼?我馬上就要睡覺了。」

  說畢,和衣就向床上一倒,腳撥著腳,脫了鞋子,拖著枕頭來枕了頭。金榮看他這樣子,自是有滿肚子的牢騷,不便再在這裡嘮叨了,轉身出去給他帶上了門。燕西一人躺在床上,情不自禁地,用手連拍了幾下床,心裡可就想著,這個家庭真是越過越壞,到了晚上竟會吃不著點心,真是末路了。如此想著,掉轉身子向裡,就這樣地睡了。

  一覺醒來,還是半夜。屋子裡懸的電燈,亮燦燦的發著白色,窗紗眼裡,一陣陣地向裡冒著涼氣,睡著覺得很是衣單,趕忙起床,把窗戶關了。然而在人擋住窗口,向外關著窗子的時候,恰好又是一陣很大的涼風,向人身上刮了來。初睡醒的人,身體是疲倦的,不覺得打了一個寒噤,趕忙再躺下來。當時並不覺得怎麼樣,及至天亮的時候,自己待要抬起頭來,便覺昏沉沉的,有些昂不起來,同時胸中說不出來有一種鬱塞難受的情形,覺得要吐出來才算痛快。於是伏在床沿上,也不管是不是對著痰盂子沒對著痰盂子,哇啦哇啦,向地上一陣大吐。

  吐過之後,一個翻身向裡,才覺得舒服一點。然而這時候太早,全家都未起床,他吐了一陣,並沒有一個人知道,鼻子裡有一種臭味,聞到很不好受,同時,嘴裡又幹又苦,很想點清水漱漱口,再喝一杯茶。然而電鈴不在床面前,既不能起床,就無法去按。輕輕叫了兩聲,也沒有人答應。這時,心裡恨極了,這樣的家庭簡直不如住旅館還舒服些,大家主張散,我也散罷。

  燕西一人在床上發狠,他家裡人有誰知道?依然還是靜悄悄地。直待過了一個多鐘頭之後,才聽見走廊上有了步履聲。燕西不由得罵了一聲道:「總也算是有人還陽了,真氣死人!」

  外面人答道:「七爺,你醒得這樣早?要什麼嗎?」

  說著,已推門進來,原來是李升。燕西道:「我昨晚要是死了,恐怕到今天上午,才有人收屍呢。我昨晚上就病了,簡直沒有人理會。你瞧瞧床面前,我吐了那麼多。」

  說著,將手向床下面一指,李升一見,先呀了一聲,因道:「你這是怎麼了?你可別亂來呀。」

  說時,眼睛對了燕西臉上,很注意地看著。燕西道:「你以為我急得服了毒嗎?憑怎麼著,我也犯不上如此。我是半夜起來關窗戶,受了一口涼風了。嘴裡渴得要命,先去給我弄口水來喝罷。」

  李升口裡說著話,眼睛依然望著燕西的臉,便點頭答應著道:「好!我去叫金榮來給你收拾屋子,我自己去弄水。」

  李升走出書房門來,先不叫金榮,一直就向上房跑。正好遇到陳二姐,猛然問道:「老太太沒醒嗎?七爺不舒服了。」

  說畢,轉身向外走。陳二姐見他如此來去匆忙的樣子,也是吃了一驚。趕快跑到屋子裡去,就走到金太太床面前叫道:「老太太,你快起來罷,七爺人不舒服呢?看看去罷。」

  金太太被她驚醒,一個翻身向上坐了起來。望著她道:「你說誰病了?」

  陳二姐道:「剛才李升跑了進來,說是七爺不舒服,也沒有說第二句話,就跑步了。大概……」

  金太太聽說,也不問個詳細,穿好了衣服,趕緊就向外走。只走到燕西書房門口,先問了一聲道:「老七,你身體怎麼了?不大要緊嗎?」

  說著話,已是很快地走進屋子來。這時金榮在屋子裡掃地,李升捧了一壺茶來,倒了一杯,放在床面前。不問燕西有病無病,倒是絕象一種害病的樣子。因道:「孩子,你還是怎麼了?可別亂來呀!」

  燕西道:「這很怪,我不舒服,你怎麼會知道呢?沒事,我不過吹了一口涼風,受了一點感冒罷了。」

  金太太雖然聽他如此說,究竟不大相信,又走上前,用手摸了一摸燕西的額頭,坐在床沿上,低著頭,看了一看他的面色,然後掉轉臉來向金榮問道:「你看看七爺的情況,是哪裡不舒服?」

  金榮道:「昨晚上一點鐘了,七爺要吃點心,廚房裡沒有,精神還挺好的。今天我還沒起來,李爺就來告訴我,說七爺不舒服了,我哪裡知道呢?」

  金太太笑道:「這樣說,他是饞出病來了,哪有這樣的事呢?」

  金太太一說,大家都笑起來了。金太太見燕西一樣地有笑容,料著他的話是真的,不過是感冒而已,這倒算解除了一種心事。便站起身來道:「只要你果然是受感冒,那倒沒有什麼要緊,可以好好兒地在床上躺一會兒,還有一件,你可別亂吃東西。我還沒洗臉呢,回頭我再來瞧你罷。金榮,你照應著他一點兒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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