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金粉世家 | 上頁 下頁 |
第一百四回 上室迎賓故談風土好 大庭訓子嚴斥羽毛豐(2) |
|
金太太已經知道了他的用意,便笑道:「這很不算什麼,哪一個富貴人家,能榮華一輩子?哪一個清寒人家,又會窮苦一輩子?天下的事,還不是在於人為嗎?」 謝玉樹道:「不過象愚兄弟,才學疏淺,年事又輕,恐怕救不了自己的窮。但是小侄自己也很明白,決不能自暴自棄的。」 金太太聽他于說窮之後,自己又誇上了一句,心中也好笑,這孩子別看他斯斯文文的,倒也有些小心眼。因笑道:「除此之外,府上還有什麼人嗎?」 謝玉樹道:「沒有什麼人,沒有什麼人,我們的家庭,真是簡單極了。」 金太太道:「府上是余杭,就住在杭州嗎?」 謝玉樹道:「一向住在杭州的,鄉下還有點田,還有點桑樹,然而還不夠一個人花費的,算不得產業。」 金太太道:「一個人要創造一番事業來,只憑他自己的本領去混,不在乎有產業沒產業……」 金太太如此的說著,不免向他看看,又向燕西看看。燕西臉上,似乎有點驚奇的樣子。金太太心裡也明白,必是兒子怪自己,太順著這位客人說話了。於是轉過話鋒來道:「杭州是好地方,西湖是名震全球的了。」 謝玉樹道:「不過這兩年,西湖也減色了。一來是物質文明,把許多古色古香的所在都破壞無餘了。二來湖裡魚蝦太多,把湖水全弄渾了。」 金太太道:「這話也誠然。城裡的城隍山,我曾去過一回,倒也有趣,比北京天橋這地方,總要算是高明些的所在了。」 燕西聽到此處,忽然噗嗤一笑。金太太道:「你笑什麼?」 燕西道:「我想起一件事了,有一次我上城隍山,走錯了路,由一條小巷上去。這一下子吃了大虧,經過許多人家的大門或後門,每家門口,擺著一個馬桶,臭得我幾乎發昏過去。」 謝玉樹皺了眉笑道:「這倒也是事實。本來舊街市的市政衛生,是不容易改良的。」 燕西聽到這裡,心想,母親是叫小謝進來,有幾句話囑託他的,而今看起來,簡直是說閒話,這是什麼意思呢?這樣說著,話就越說越遠了。母親在今日,決沒有那種閒情逸致,會好好的找個晚輩進來閒談。自己又不知道有什麼話要說,又不便將話鋒引了上去,只好坐在一邊乾著急。 金太太問了許久的話,無非是些家鄉風景和家庭細故。小謝不問,總是處於答覆的一方面。後來金太太對燕西道:「謝先生和我談話,很客氣,不免受一點拘束,你陪著謝先生到前面書房裡去罷。」 說著,她首先站起身來。 燕西見母親並沒有什麼話說了。究竟看不透這是何原故,只好又陪著他回到書房裡去。這樣一來,燕西心中,固然是納悶,就是謝玉樹自己,也未嘗不納悶。這位老伯母,無緣無故地把我叫了進去,不曾談一句什麼重要的事情,只是談些閒話,用意安在呢?燕西叫了我進去的,是什麼意思,自然他一定知道。因笑問道:「伯母今天考了我一頓風土人情,我是樣樣照實說。你在旁邊聽著,我有什麼失儀的地方沒有?」 心裡想著,燕西說話,從來是不大留神的,如此一問之後,多少總可以探得他一些口風。便望著燕西的面孔,看他如何回答?燕西躺在籐椅上,倒很自在,笑道:「我看家母很同情你的話,你有什麼失儀?」 謝玉樹原坐在他對面椅子上,這時站起來,在屋子裡踱來踱去,閑閑地道:「明天到冷家去的事,我倒想請示一二,可是你不提,我也不敢冒昧先說。」 燕西道:「就是我,也不知道家母請你去說話,是何用意呀,你叫我又說些什麼呢?」 謝玉樹聽了如此說,這話倒有點不便追求,不過自己心裡,對這事已是很歡喜的了。因道:「這樣一來,明天到冷家去的事情,倒現著又重大些,更是讓我不勝其任了。」 燕西道:「那也無所謂,我們是預備最後一著棋的了,這都是些陪筆,辦得不好,沒有關係。」 謝玉樹道:「最後一著棋,是怎樣一著棋呢?」 燕西微笑一笑道:「暫時倒也不必發表。」 謝玉樹向來是抱沉默態度的,便也付之一笑。這天晚上,在金家住了一宿,次日用過早點,便向落花胡同冷家去。到了那裡一問,冷太太不在家,宋潤卿也不在家。韓觀久出來說了幾句話,牛頭不對馬嘴,一點沒有結果。謝玉樹只得無所得回來,向燕西報告了一番。 燕西態度冷冷的,卻也不作什麼表示。謝玉樹急於要回學校去,只對燕西說,請代向伯母告辭,便走了。燕西自然把這話回復了母親,金太太聽說,卻也是很淡淡的,倒不明原因何在?只是她隨後叮囑了一句,今天你無論有什麼大事,也不必出去,可在家裡吃晚飯,我有要緊的話說。燕西料著是為清秋的事,便答應了。 這一餐晚飯,因為兄弟們都在家,還有幾位朋友,大家又都在客廳裡聚餐。吃過飯,閒談了一陣,金榮進來說:「老太太叫大爺二爺三爺七爺都去,四姑爺也去,有話說呢。」 鳳舉一聽,便知大有原因,對在客廳裡的拱拱手道:「各位請便罷,我們不定什麼時候出來了。」 燕西先走了出去,一會又走了回來,向在座的劉寶善道:「二爺,你若是沒事,先別忙著走,我還有話對你說呢。」 劉寶善道:「可以。就是我回家去了,你打一個電話給我,我就來。」 燕西也不曾多說,就隨著兄長們,一塊兒到上房來了。到了金太太屋子裡,只見外屋坐滿了人,金太太漆下子女,竟不曾缺一個,另外還有位平輩的二姨太。這樣看起來,一定是有什麼重大事情商量。心想,自己的亂子,惹得大了,母親若發起脾氣,當然是找著自己先申斥一頓。這樣看來,倒不如坐遠一點,省得首當其衝。金太太坐在靠椅上,將全屋的人看了一周,大家坐定了,便先開口道:「很好!都在這裡。我叫你們來,你們心裡應該也明白。」 說著,又向大家看了看。大家都覺得情形非常嚴重,哪個敢插嘴說話?因之雖然滿屋子是人,屋子裡卻是一點聲息沒有。然而大家不作聲,形勢又非常之僵,更是不便。只是劉守華是個外姓人,不在嚴重情形之下,受什麼恐懼,便微笑道:「這話說別人可以,我就不大明白。」 金太太道:「無論明白不明白,當然我不能說那樣一句就算了事。」 說著,想了一想,因道:「昨天我不是提議大家散了嗎?你們不要以為我是一句氣話,這是實話。你們想,這一大家子人,每月叫我拿出一兩千塊來養活著,那算一回什麼事?我不想兒女養活我,老實說一句,我一個寡婦,也不能這樣揮霍去養活一群兒女。」 |
學達書庫(xuoda.com) |
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