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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八回 院宇出榛蕪大家中落 主翁成骨肉小婢高攀(3)


  金太太對著小憐,原已有點笑容,及至燕西走了進來,她的臉色,立刻向下一沉,便對他道:「這真是難得的事,今天怎麼會有工夫回家來了呢?其實家裡也沒有你什麼事,天倒下來,還有屋脊頂著呢,你大可在外面玩了一個夠再回來呀!」

  燕西臉色略一遲鈍,接著又笑道:「你老人家沒有看到我,就說我不在家,其實我到外面去的時候也很少。忙一件事,不能老是忙著,我也總應當結束的呀。」

  金太太冷笑一聲道:「你也知道結束的時候嗎?哼!」

  燕西雖然受著母親的教訓,並不敢作聲。小憐在一邊看到,心裡卻有些奇怪,為什麼太太現在對於七爺是這樣的厲害,難道兒子一討了媳婦,母親就有些不以為然的嗎?再看金太太的臉色時,依然是緊緊繃著。燕西卻斜側了身子,坐在一把軟椅上,微笑著問小憐道:「在中國看到日本人,自己一生氣,頭髮梢子上都是有火的。你們在日本,終日和日本人鬼混,覺得自己怎麼樣?」

  小憐道:「我是不大出門的,社會上一般的情形,不大明瞭,若照我所知道的說,日本人倒很歡迎中國人肯在他們那裡花錢。我們遇事肯花錢,他也恭維得厲害。不過那些無知識的人,有時候不客氣起來,當面直說中國人會作亡國奴,好象說,中國遲早是日本的。據我聽到人所說的,在日本留學的人,這種刺激是常常碰到的,沒有法子辯駁,也不敢把人怎麼樣,忍氣吞聲,只好含糊過去罷了。」

  金太太坐在一邊,聽他們所說,都是些正經的話,這也未便來干涉他們,就讓他們向下談去。燕西說了一陣子,偷眼看母親並無怒色了,便向小憐道:「春江在前面,我還不曾和他談談呢,回頭見罷。」

  說畢,也不等金太太開口,連忙就鑽了出簾子來。小憐笑道:「別忙走哇,還得請你引我去見見少奶奶呢,我有點小禮物,得當面交給小孩子。」

  燕西站在簷廊下,只哦了一聲,人也就走遠了。他回來,原是向鵬振報告白家那個消息的,偏是小憐夫婦一來,將這事打了一個岔,便扯開來了。這時走到前面,鵬振卻在他小書房裡等著。他已是三天不曾進這書房的了,走這書房門口過,燕西原不打算進去,鵬振卻由裡面喊了出來。燕西道:「我正要到前面找你呢,說的那件事,已經行了,你放心罷。」

  說畢,自己依然舉步向外走。鵬振道:「你哪裡去?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是抽空回來的,還有幾件事不曾交代呢!」

  鵬振道:「你有什麼事沒有交代?你的事我全知道。我托你的事,你也總得和我說個清楚明白,要不然,你說事情已經辦妥了,我知道你辦到了什麼程度?」

  燕西被他一問,只得站住了,將一雙腳踏在走廊的欄幹上,再用手撐在大腿上,托住了自己的頭,笑道:「我到白家去,……」

  鵬振遠遠搖著手道:「你有什麼事那樣忙,連到屋子裡去談一談的工夫都沒有?這件事,也不是那樣不值得注意,隨便站著說說就算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其實也沒有什麼可說的,所以我不進去說。倒不知道你也是這樣念媽媽經,非要我說個清楚明白不可!那末,我就陪著你進去說一說罷。」

  鵬振還怕他溜開去,直等燕西走進屋子以後,才由後面跟了進來。燕西向沙發椅上一躺。笑道:「你真不放我的心,我不進房來,你還不肯進來呢。」

  鵬振道:「誰叫你這一程子鬧得太不成話呢?大概除了你自己,現在是沒有能信任你的了。」

  燕西歎了一口氣道:「各人有各人的難處,別人哪裡會知道?誰相處在我的環境之下,誰也會象我這樣的。」

  鵬振連連搖著手道:「別談了,別談了!我不管你那一本帳。我現在所要問你的,就是你和我謀的事,是怎樣和前途說的?前途又怎樣答應的?」

  燕西笑道:「官場也沒幹多久,官場的習氣,倒是這樣的深。左一個前途,右一個前途,說得多肉麻呀!」

  鵬振見兄弟譏笑他,很有些不高興,轉身一想,現在要托重著兄弟呢,也犯不著和他計較什麼。便笑道:「這也是一句很普通的名詞,有什麼肉麻?難道平常就不許說前途兩個字嗎?然而我這也不去深辯,你就告訴我你所要說的話得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我覺得沒有什麼可說,你托我的事,我照樣告訴了秀珠,秀珠認為是不成問題的事,等她哥哥回家,就讓她哥哥寫信。最好的結果,也不過如此,你還要我怎樣詳細地說?」

  鵬振聽著,心裡一陣痛快,噗哧一聲笑了。只道:「就是如此簡單嗎?」

  燕西道:「不如此簡單,照你說,還得把怎樣進大門,怎樣進客廳,怎樣坐著說話,一齊說了出來不成?反正你托我的事我替你辦到了也就行了,你還有什麼話說呢?」

  燕西說到這裡,再也坐不住了,已是爬起身來就向外面跑。鵬振追到門外來,只搖了一搖頭,沒有他的法子,也就不作聲了。

  燕西出得門來,坐了車子,一直就到白蓮花家來。白蓮花笑著:「玉花,你瞧瞧,七爺來了不是?我說的話,不會錯吧?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答應辦的事,並沒有辦完,怎能夠不來呢?」

  說著話,自打簾子,走向白蓮花屋子裡面來。白玉花手上拿了一本小說側著身體看,燕西進來的時候,她只斜著眼珠,向燕西瞟了一下,身子也不曾動上一動。燕西一歪身子,也在她坐的椅子上擠將下去。一手搭了她的肩膀,笑道:「看的什麼書?我……」

  白玉花不等他說完,將他的手一推,站了起來,頭一扭道:「斯文一點行不行?你怎樣老是這種樣子?動手動腳,我也不好怎麼樣說你了。」

  燕西碰了一個釘子,默然了一會,也不站起來,斜斜地躺在靠椅上,只是抖文。白玉花又斜過眼睛來看了一看他,見他有些難為情的樣子,她就不是那樣驕氣撲人了,手上拿了書還是看著,退了一步,坐到椅子上來。燕西也不理她,依然是左腿架在右腿上抖著文。白玉花見他依然是不理,這才掉轉身來,將書向他面前一伸,笑道:「你瞧,不過是一本武俠小說罷了。」

  婦女們的笑,是有莫大力量的,在她這樣笑著一說之下,燕西又進了她愛力圈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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