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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三回 半夜馳車娓娓談浮海 清晨破鏡淒涼蔔下場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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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西道:「笑話了,你一番好意,我為什麼倒說你錯了呢?不過我的家庭,不象以前了,雖然還大家合在一塊兒,已經是各人打算各人的。我母親也看出來了,心裡十分難過。我突然要出洋去,在我母親看來,一定是十分奇異的,而且因為初次出門,就到了這麼遠去出洋,母親當然也有些捨不得。所以我要走,卻是忙不得,總得先和母親商量好。」 秀珠聽了這話,突然站起身來,將臉一板道:「你不必說了,我知道你有許多困難。你不去,你就不去,何必要扯上許多不相干的理由?我這人總算太不識時務,為什麼和你談上這樣不相干的事?夜深了,請你回府休息罷,不必談了。」 燕西見她那一種言不二價的神氣也很是不快活,不過卻不願和她生氣,靜默了兩三分鐘,然後才道:「你不體諒我的苦衷,我可沒有法子。請你想一想,在我這種環境之下,不要和我母親商量商量,這事辦得通嗎?」 秀珠站在面前,兩手互抱著在胸前,昂了頭聽他說話。等他把這一遍理由說完了,將腳尖在地板上敲著響了一陣,鼓著嘴道:「既是你環境上有困難,就不去也罷,難道你在北京,還會找不出一條路子來嗎?」 燕西見秀珠的神情,已不是像先前那樣生氣,便道:「你仔細想想我的話,一定能相信,我不是胡說。總而言之一句話,關於出洋的這個總答案,我是同意的。現在我不能不考慮的一點,就是對我母親說著,要怎樣讓她不留難。」 秀珠抿了嘴唇,在他對面椅子上坐下,眼睛皮下垂,眼珠可是望著他,好像在審查一件什麼事情似的。燕西道:「你想想看,我這話對不對呢?」 秀珠擺了一擺頭道:「你這話不對,你除了伯母以外,就沒有第二個人留難你的嗎?我不信。」 燕西道:「這話很是。不過我只要我母親答應了,其餘是絕對不成問題的。」 秀珠眼珠釘住了燕西的臉,問道:「真個絕對不成問題?」 燕西點了點頭道:「我敢說這句話,你肯信不肯信呢?」 秀珠道:「能那樣就好。我給你整三天的期限,你在家裡把各事弄好,若是過了這三天的期限,我哥哥恐怕不能等了。我想無論什麼難說的話,有三天三宿去談判,總可以解決。若是還解決不了,當然這事也就無進行之必要了。」 燕西一聽只三天的期限,不免就把眉峰一皺,及至更聽到秀珠後面一段解釋,點頭笑道:「好罷,我總盡著這三天的力量,切實解決一下。好歹在兩天以內,我可以先告訴你一點情形,多少也就看出六七分了,你不用性急。」 秀珠將嘴角一動,鼻子哼著,微笑一聲道:「我性急什麼呢?我逍遙自在的,跟著哥哥在北京有這些年了,難道我急於要脫離他嗎?」 話談到了這裡,彼此都覺得不好再怎樣地切實說了,燕西只好勉強微笑了一笑。那一杯咖啡,因為他不住地用茶匙去攪擾,已經涼了,他端了杯子起來,一口便喝了。秀珠笑道:「現在還是甜甜的熱熱的嗎?」 燕西道:「雖然不是熱熱的,可是依舊是甜甜的。不熱不要緊,我喝進肚去,在肚子裡,自然就熱起來了。」 秀珠笑著哼了一聲。燕西笑道:「你還有話分付我嗎?若是沒有話分付,我就要走了。回去晚了,我怕家母會見責的,現在捨下不象從前了,過了十二鐘點,全家都睡了。就是馬上回去,家母要問起來,我還得說是由這裡回去的呢!」 秀珠聽他先說的兩句話,本來想駁他兩句,聽到了最後一句話,便昂了頭笑道:「你這不是存心搗亂,這個消息,怎好預先說出去呢?那末,你請回府罷,實在也不宜太晚了。」 燕西笑著道了一聲是,還帶著彎了一彎腰,秀珠道:「你怎麼前倨而後恭?」 燕西道:「我一來就是這樣,今天並沒說什麼不客氣的話呀。」 秀珠道:「別談今天,你往前說。」 燕西道:「就是最近幾天,我也想不起來有什麼事得罪了你。」 秀珠道:「別談最近幾天,還得往前說,在半年以前,你的態度是怎麼著?由今日看來,不是前倨而後恭嗎?」 燕西又無話可說了,只好笑了一笑。秀珠道:「你別多心,我這人是死心眼兒,不會到現在還來怪你的。我要是怪你,今天也不一天打四遍電話給你了。你想我這話,對是不對呢?」 燕西道:「對的。可是我不信你,也不會深夜向這裡跑了。你看對不對呢?」 秀珠道:「這些話,我們都不必說了,你要回去,你就回去罷。我不過和你說句笑話罷了,你可別多心。」 說畢,向燕西笑了一笑。燕西看她那情形,似乎是沒有什麼氣了,便撈住她一隻手,搖撼了兩下,笑道:「你這樣地替我幫忙,我很感謝你。」 秀珠笑著一縮脖子道:「只要你心裡記著我一點就得了,我倒不在乎你口頭怎樣的感謝不感謝。」 燕西也不鬆手,隔了小茶几,將她牽著走過來,然後二人一路出屋子裡,走到外面。秀珠將手一縮道:「家裡這些個人,讓人家瞧見,什麼意思呢?」 燕西只得松了手,跟著她走到了大門口,秀珠又低聲和他說了兩句,他才坐上自己的汽車回家去了。燕西這一場談話,足占了一個半小時,到家時,已經快兩點鐘了。 敲著門走了進去,家裡更是漆漆黑黑的,什麼聲音也不聽到,這個樣子,也不必走回自己院子裡去看病人了。走了進去,更是要驚動岳母,還不知道自己作了什麼事,到這樣夜深回家呢?於是就在前面書房裡睡了。其實這個時候,清秋並沒有睡覺,正等著燕西回來,有幾句話要背著母親對他說一說呢。因為冷太太總也怕燕西晚上會回來的,所以老早的避到樓上睡覺去了。 清秋亮了床頭邊一盞電燈,正捧了一本書在看。仿佛之間,聽到前院有些聲響,似乎是燕西回來了。今天有母親在這裡,料著他會進來敷衍一下子的,不料等了許久,卻又是聲息渺然了。 清秋伸著手到枕頭底下去掏出一隻表來看了一看,已經是兩點半鐘了。將表依然塞在枕頭下,用一隻手撐著被,坐了起來。向屋子四周一看,只覺燈雖亮,還帶著一種陰寒之色。外面院子裡,風聲也停止了,在空氣的沉靜裡面,聽到兩個老媽子一種呼嚕呼嚕的鼾睡聲,遠遠送到耳鼓裡來。回頭看看這床上躺著的孩子,也閉了一雙小眼睛,縮著兩手,睡得很香。對著兒子點了點頭道:「孩子,你這時候,糊裡糊塗,睡得這樣安穩,你哪裡知道你命宮的魔星,也就逼著你一步一步地上前了?你知道你將來是多麼危險啦?咳!不知是你害了我,也不知是我害了你?我們誰也不要怨誰,只怨命罷。」 清秋悶極了,自言自語一番,夜闌人靜,未免覺得無聊,於是歎了一口長氣,就睡下去了。但是終日終夜躲在床上的人,睡眠是不會不夠的,所以清秋雖然耐著性子睡了去,然而她並不會睡著,只是清醒白醒的在床上。一直到了窗戶上發亮,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子。 醒來以後,冷太太已是坐在床面前椅子上了。冷太太見她睜開眼來,首先便問道:「你睡得好了一些嗎?我摸著你的額頭,我覺得還有些燙手呢。」 清秋勉強掙扎著笑道:「我沒有事了,你別替我擔心,今天可以回去了。在這裡,你也究竟過不慣。」 冷太太走上前一步,向著她低了聲音問道:「怎麼著?有誰不大願意嗎?」 清秋道:「那倒不是,我想你惦記家裡事沒人管,放不下心呢。」 冷太太道:「家裡的事固然我是放心不下,但是你的病,我也放心不下。我在這裡,家裡也不過怕出什麼毛病,我若回去了,想起你的病,我就很著急了。」 清秋笑道:「著急也不至於怕我死,現在我這樣子,是會死的人嗎?」 冷太太道:「你又胡說了,我也不過怕你很悶,陪著你罷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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