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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回 對簿理家財群雛失望 當堂爭遺產一母傷心(3)


  金太太道:「本來我們對於死者的關係,哪個也不會比你淺薄。可是只有你能說這句話,叫人想起來,真要難過。」

  說著,深深地歎了一口氣。有了二姨太這一樣打岔,比金太太正顏厲色的效力還大,把一屋人那種憤憤不平之氣,自然的就這樣鎮壓下去了。在這種情形之下,剛才那一番緊張的情形,完全和緩了。慧廠就把桌上的契紙,完全疊好,向小皮箱子裡一放,因道:「這許多帳目,不是一時可以點完的,慢慢再點罷。而且我為人也就最怕計數目字,大哥,你看怎麼樣?」

  當她問這句話時,已是伸了手出來,要接鳳舉的那本賬簿。鳳舉自也不能將這賬簿一定拿在手裡,就交給她了。她接過向箱子裡一放,然後對金太太道:「今天各人的心緒都亂了,一會子工夫,這帳可對不清。」

  她嘴裡說著,已是隨手把那箱子蓋蓋上。鳳舉依舊坐回原位了。金太太道:「那不行!快刀斬亂麻,要辦就是今天一勞永逸地辦。我告訴你們,帳全在這裡,除了現在住的這一所房子不算,還有城外一個莊子的地,這個得暫時保留著。其餘的現款,還有三十萬。提出十萬來,他們四姊,每人分兩萬。二姨太她說了,她自己有幾個錢,而且願跟著我一輩子,什麼也不要。然而沒有這個道理,暫分一萬。」

  說著,將頭向二姨太連點幾下道:「以後有什麼事,我可以貼補你。」

  說畢,臉又一板,向翠姨瞪著眼道:「我並不是怕你鬧,公道話,我不讓人家來說我的,你若不出金家的門,你也有一萬。」

  回轉頭對鳳舉道:「明知道不能給你們多錢,但是替你們也保留不了一輩子,還有幾萬現款,和那些股票,作四股分,你們兄弟們拿去。字畫古董書籍,統歸我保管,我決不動,別人也不能動一根毛。」

  金太太這樣雷厲風行地說了一篇支配法,雖有一大半人不贊成。然而都不敢明白地起來反對。翠姨她一想,反正是破臉了,便站起來道:「無論加我一種什麼罪名,若是沒有證據,我是不怕的,話我也是要說的。大家想,這樣一個大名鼎鼎的國務總理,該有多少錢呢?若說丟下來的產業,只有這些,我就不相信。我的年紀還輕,一萬塊錢,我活不了一輩子,還得給我錢。若是不給,我就破了面子,要登報聲明了。若是怕我聲明,除非把我殺了。」

  說著,又站著跳起來。金太太是個吸了文明空氣的太太,而且又是滿堂兒女,若去和翠姨對罵,這是她認為極失身分的事。便指著道:「看你這樣潑辣的樣子,就知道不是一個好東西!你儘管無賴,我是不怕你的。」

  翠姨也用手指著金太太道:「我怎麼無賴?你說!用無賴兩個字,就可以把我轟了出去嗎?」

  金太太氣得說不出什麼話來了,只指著翠姨叫大家你看你看。二姨太一見,這風潮要更會擴大,連忙站起身來,拉著翠姨的手道:「你今天怎麼啦?倒像喝醉了酒似的。」

  說著,便拉了她的手向屋外走。佩芳也走了過來,在後面推著,再也不容翠姨分說,就把她推出了房門。於是玉芬也跟在後面,就把她推回房去。

  金太太望著鳳舉兄弟們,半晌不作聲,大家也默然了。還是金太太先開口道:「你們瞧,這樣子,這個家不分開來還成嗎?你們還有什麼意見?」

  說著,把目光就轉移到清秋身上來。清秋看了一看燕西,雖然沒有說什麼,那也就是問他。自己能不能說話。燕西也會意,卻沒有什麼表示。清秋這就對金太太道:「剛才二嫂說了,讓大家去奮鬥圖著生活,分家本不能說不好。不過我和燕西,年紀都太輕了,我對於維持家務,以及他怎樣去找出身,都非有人指點不可。再說,他還打算求學呢。說不定到外國去跑一趟,我一個人怎樣能擔一分家?我很想母親還帶攜帶攜我們幾年。」

  說著,望了金太太,又望大家。平常若是說著這話,金太太一定很同情的,現在聽了這話,知道清秋有回娘家去的一件事,覺得她這話,不見得出於本心,便淡淡地道:「話倒是對的,不過我到了現在,也是泥牛入海,自身難保,你要靠我,未必靠得住。其實你就自撐門戶,還有你的母親可以顧問呢。」

  清秋竟不料金太太會說出這句話來。這幾天也知道上次回家的事,已經露了馬腳,知道的人,已是不少,分明婆婆這話,有點暗射那件事。想到這裡,也不知是何原故,臉上一熱,有點不好意思了。燕西便道:「那是什麼話?我們家裡的事,怎麼會請外姓作顧問呢?我對於分不分,實在沒有預料到,若是勾結外人,我可以發誓,絕對沒有這件事。」

  道之站起來,向燕西丟了一個眼色,拉著他一隻手道:「你又來了。母親心裡不大痛快,大家要想法子安慰她才是,幹嗎大家都和她頂嘴?你別說了,出去罷!今天晚上,什麼事也不談了。」

  清秋正也怕鬧成了僵局,自己無法轉圜,趁了這個機會,就站起來了。道之一手牽著她,就拉她回房去。到了屋子裡,清秋默然無語地坐著。道之笑道:「傻子,你還生什麼悶氣?今天無論是誰說話,也得碰釘子的。其實剛才你所說的話,合情合理,自然是誰也不能駁回的。你這種辦法,我很贊成,你別焦心,好歹全放在我身上。」

  說著,站起來,走到她身邊,拍了兩拍她的肩膀,笑道:「你今天這個釘子碰得冤枉,我也很給你叫委屈的。」

  清秋也站起來道:「這也不算碰釘子,就是碰釘子,作晚輩的,還有什麼可說的呢?」

  道之見她總還不能坦然,又再三再四地安慰了一番,然後才走了。

  當天晚上,鬧一個無結果,這也就算了。到了次日,大家也就以為無事,不至於再提了。不料到了次日,吃過午飯,金太太又把鳳舉四兄弟叫了去,說是:「從種種方面觀察,已經知道這家有非分不可的趨勢,這又何必勉強相留?這家暫時就是照昨天晚上那樣分法,你們若是要清理財產後徹底一分,那要等我死了再說。」

  於是就將昨日看的股票、存摺都拿出來,有的是開支票為現款,有的是用摺子到銀行裡過戶,作四股支配了。這種辦法,除了鵬振外,大家都極是贊成。因為這兩年以來,兄弟們沒有一個不弄成渾身虧空。現在一下各拿五萬現款在手。很能作一點事情,也足以過過花錢的癮,又何必不答應呢?

  鵬振呢,他也並不是瞧不起這一股家產,因為他夫妻兩人,曾仔細研究多次,這一次分家,至少似乎可以分得三十萬上下。現在母親一手支配,僅僅只有這些,將來是否可以再分些,完全在不可知之列。若是就如此了結,眼睜睜許多錢,都會無了著落,這可吃了大虧。因之鳳舉三人在金太太面前,不置可否的時候,他就道:「這件事,我看不必汲汲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對於分家一件事,有什麼汲汲不汲汲?我看你准不比哪個心裡淡些呢。你不過是嫌著錢少罷了。你不要,我倒不必強人所難,你這一股,我就代你保管下了。」

  這樣一說,鵬振立刻也就不作聲。金太太將分好的支票股票,用牛皮紙卷著的,依著次序,交給四個兒子。交完了,自己向大沙發椅上,斜躺著坐下去,隨手在三角架上取了一掛佛珠,手裡掐著,默然無言。他弟兄四人既不敢說不要,也不能說受之有愧,更絕對的不能說多少。受錢之後,也就無一句話可說,因之也是對立一會,悄悄地走了。

  金太太等他們走後,不想一世繁華,主人翁只死了幾天,家中就鬧得這樣落花流水,不可收拾。這四個兒子,口頭上是不說什麼,但沒有一個堅決反對分開的。兒媳們更不說,有的明來有的暗來,恨不得馬上分開。倒是女兒雖屬外姓,他們是真正無所可否,然而也沒有誰會代想一個法子,來振作家風的。人生至於兒女都不可靠,何況其它呢?思想到這裡,一陣心酸,不覺流下淚來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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