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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八回 不惜鋪張慎終成大典 慢雲長厚殉節見真情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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金太太也不等他說下句,便道:「我還能見幾面?你不讓我看著你父親嗎?」 說時,便向前奔。可是一到房門口,就哽咽起來了。在外面屋子裡的女眷們,一齊向前,再三勸解,說是等洗抹完了,再看也不遲,這時候上前,不免礙大夫的事。金太太勉強也不能進去,只得算了。然而就是坐在這外面屋子裡,對著金銓那屋子,想到室在人亡,也不由得悲從中來。加上滿眼都是些穿白衣的,金銓屋子玻璃窗裡垂著綠幔。往日卷著綠幔,遠遠地就可以看到他坐在靠窗子一張椅子邊,很自在地抽著雪茄。而今桌子與綠幔依然,卻在玻璃上縱橫貼了兩張白紙條。便是這一點,結束了四十年的夫妻,不由得金太太又哭起來。她昨天一晚,已經是哭了數場,又不曾好好地睡上一覺,因此哭得傷心了,身子便昏暈著支持不住,人斜靠了椅子慢慢地就溜了下去,同時哭聲也沒有了,嘴裡只會哼。 燕西連忙就叫梁大夫過來,問是怎麼了,梁大夫診了一診脈,說是「不要緊,這是人過於傷感,身體疲倦了,讓太太好好地休息一會兒,也就回過來了,不吃藥也不礙事的。為慎重一點起見,我可以打一個電話回家,叫家裡送點藥水來。」 燕西於是叫聽差們將母親抬到一張籐椅上,先抬回房去。 這裡剛進房,外面又是一陣大嚷,只聽說是:「不好了!二姨太不好了!快快找大夫罷。」 燕西聽了這話,也是一陣驚慌,便問:「誰嚷?二姨媽怎麼樣了?」 二姨太屋裡一個老媽子,走上前拉住燕西道:「七爺瞧瞧去,二姨太不好了!」 燕西見那老媽子臉色白中透青,料是不好,遂分付屋子裡的人,好好地看著母親,自己連忙到二姨太屋子裡來。只見二姨太直挺挺睡在床上,聲息全無。梅麗站在面前,亂頓著腳,娘呀媽呀的哭著嚷著。燕西問道:「二姨媽怎麼了?怎麼了?」 梅麗哭道:「我也不知道是怎麼的,剛才我要進房來拿東西,門是關的,隨便怎樣叫不應。還是劉媽打破玻璃窗,爬進來開的門,見娘睡在床上,一點聲音沒有,動也不動,我才知道不好了。七哥,怎麼樣辦呢?」 說著,拉了燕西的手,只管跳腳。燕西伸手摸了二姨太的鼻息,依然還有,再按手脈,也還跳著。因道:「大夫還在家裡,大概不要緊的。」 說到這裡,清秋同鳳舉夫婦先來了,接上其餘的家人,也都來了,立刻擠滿了一屋子的人。梁大夫在屋外就嚷著道:「無論是吃什麼東西,只要時間不久,總有法子想。」 說著擠上前,就看了看脈,口裡道:「這是吃了東西,請大家找找看,屋子裡犄角上,桌子抽屜裡,有什麼瓶子罐子沒有?知道是吃什麼東西,就好下手了。」 一句話將大家提醒,便四處亂找,還是清秋在床底下發現了一張油紙,撿起來嗅一嗅,很有煙土氣味。便送給梁大夫看。他道:「是的,這是用煙泡了水喝了。不要緊,還有救。我再打電話回去,叫他們送救治的東西來。」 說著,他馬上又在人叢中擠了出來。梁大夫一面打電話,一面就分付金宅的聽差的,去取藥品。不到二十分鐘,藥品取來了,梁大夫帶著兩個助手,就來救治。這時,二姨太在床上睡著,兩眼緊閉,臉上微微白中透青,不時地哼上兩聲。梁大夫解開她的胸襟,先打了兩藥針,接上就讓助手扶著她的頭,親自撬開她的口,用小瓶子對著嘴裡,灌下兩瓶藥水下去。二姨太似有點知道有人救她了,又大大地哼上了兩聲。 梁大夫這才回轉頭來對大家道:「大概吃的不多,不過時間久一點,麻醉過去了,再給她洗洗腸子,就可沒事。府上哪裡來的煙土呢?」 鳳舉道:「這都是為了應酬客預備的,誰提防到這一著棋呢!」 梁大夫道:「大爺有事,就去料理事情罷。這裡病人的事,有我在這裡,總不至於誤事。」 鳳舉也因為要預備金銓入殮,就讓佩芳陪梅麗在屋子裡看守二姨太。清秋也對燕西說,若是沒有什麼事,暫時也願在這屋子裡。燕西也很贊成。他們兄弟們這才出了二姨太屋子去應付喪事。一大清早,都算為了二姨太的事混過去了。 到了一點鐘以後,是金銓入殮的時候了。前面那個大禮堂,只在一晚半天之間,把所有一切華麗的陳設,撤消得乾淨。正中,藍白布紮了靈位,兩邊用白佈設了孝帷,正中兩個大花圈,一是金太太的,一是二姨太的。此外大大小小分列兩邊。一進這禮堂,滿目的藍白色,已是淒慘。加上正靈位未安,一張大靈案上,兩支大蠟臺上插了一對綠蠟。正中放著空的壽材,不曾有東西掩護,簡直是不堪入目。金家是受了西方文明洗禮的,金銓向來反對僧道鬧喪的舉動。加之主持喪儀的劉守華,又是耶穌教徒,因之,並未有平常人家喪事鑼鼓喇叭那種熱鬧景象。這只將公府裡的樂隊借來了,排列在禮堂外。 關於入殮的儀典,劉守華請了禮官處和國務院幾位秘書,草草地定了一個儀式。 一,金總理遺體在寢室穿國定大禮服。 二,男女公子,由寢室抬遺體至禮堂入棺。 三,入棺時,視殮者全體肅靜,奏深沉哀樂。 四,封棺,金夫人親加栓。 五,金夫人設靈位。 六,哀樂止。 七,三位夫人獻花。 八,家族致敬禮。 九,親友致敬禮。 十,全體舉哀。 以上儀節,又簡單,又嚴肅,事先曾問過了金太太,她很同意,到了入殮時,便照儀式程序做下去。金銓屍體在寢室裡換了衣服之後,在醫院裡借得一張帆布病床來移了上去,將一面國旗,在上面掩蓋了,然後鳳舉、鶴蓀背了帶子,抬著兩端,其餘男女六兄弟,各用手扶著床的兩邊,慢慢抬上禮堂來。金太太和翠姨帶著各位少奶奶,在後面魚貫而行。到了禮堂,有力的僕役們,就幫助著將屍體緩緩移入棺去。金銓入棺之後,金太太親自加上栓,然後放下孝帷,大家走到孝帷前來,旁邊桌上,已經題好了的靈牌,由鳳舉捧著送到金太太手上,金太太再送到靈案前。這時,那哀樂緩緩地奏著,人的舉動,因情感的關係,越是加倍地嚴肅。 設靈已畢,點起素蠟,哀樂便止了。司儀喊著主祭人獻花,金太太的眼淚,無論如何止不住了,抖抖擻擻地將花拿在手上,眼淚就不斷的灑到花上與葉上。只是她是一個識大體的婦人,總還不肯放聲哭出來。金太太獻花已畢,本輪到二姨太,因為她剛剛救活過來,不能前來,便是翠姨獻花了。關於這一點,在議定儀典的時候,大家本只擬了金太太一個人的。 金太太說:「不然,在名分上雖說是妾,然而和亡者總是配偶的人,在這最後一個關節,還是讓兩位姨太太和自己平等的地位,誰讓中國有這種多妻制度呢?再說二姨太的孩子都大了,也不應看她不起。」 因為有金太太這一番宏達大度的話,大家就把儀式如此定了。當金銓在日,只有二姨太次於金太太一層,似乎有半個家主的地位。翠姨無論對什麼人,都不敢拉著和家主並列,就是對於小姐少奶奶們還要退讓一籌呢。所以關於喪儀是這樣定的,她自己也出於意料以外,心想,或是應當如此的吧?金太太獻花已畢,司儀的喊陪祭者獻花,翠姨就照著金太太樣式做一套,獻花已畢,用袖子擦著眼睛,退到一邊去。這以下晚輩次第行禮。到了一聲舉哀,所有在場的人,誰不是含著一腔子淒慘之淚?尤其是婦女們,早哇的一聲,哭將出來。立刻一片哀號之聲,聲震屋瓦。 在場有些親友們,看了也是垂淚。朱逸士將趙孟元拉到一邊,低聲道:「我們不要聽著這種哭聲了,我就只看了這滿屋子孝衣,象雪一般白,說不出來有上一種什麼感想哩。」 趙孟元道:「就是我們,也得金總理不少的提拔之恩,我們有什麼事報答過人家?而今對著這種淒慘的靈堂,怎能不傷心?」 說到這裡,朱逸士也為之黯然,不能接著說下去。這天正是一個陰天,本來無陽光,氣候現著陰涼。這時,恰有幾陣風由禮堂外吹進裡面來,靈案上的素燭,立刻將火焰閃了兩閃,那垂下來的孝帷,也就只管搖動著。朱逸士、趙孟元二人站在禮堂的犄角上窗戶邊,也覺得身上一陣涼颼颼的。趙孟元拉了一拉朱逸士的衣襟道:「平常的一陣風,吹到孝帷上,便覺淒涼得很。這風吹來得倒很奇怪,莫不是金總理的陰靈不遠,看到家裡人哭得這樣悲哀,自己也有些忍耐不住吧?」 朱逸士呆呆地作聲不得,只微微點了一點頭。旁觀的人尚屬如此,這當事人的悲哀,也就不言可知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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