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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回 聲色無邊群居春夜短 風雲不測一醉泰山頹(2)


  這一說不打緊,王幼春承認看人家是不好,不承認看人家也是不好,紅著臉只管笑著說:「沒有這話,沒有這話。」

  心裡可就想著,這位小姐浪漫的聲名,我是聽到說過的,可不知道她是這樣敞開來說。趙孟元就道:「李老五,我有一句話批評你,你可別見怪。」

  李倩雲一偏頭道:「說呀!你能說,我就能聽,我不知道什麼叫著見怪?」

  趙孟元道:「那我就說了。你這人開通,我是承認的。可是兩性之間,多少要含一點神秘的意味,那才感覺得有趣。若是象你這一樣,遇事都公開,大殺風景。譬如王老二,他偷看你,是賞鑒你的美。據你剛才那種表示,雖不能說是你歡迎他的偷看,可是不拒絕他偷看。你既不是拒絕,口裡就別言語,或者給一點暗示也可以,那末,王老二對於你這分感情那就不必提了,至少他把你心事當啞謎猜,夠他猜一宿的了。你這一說,他首先不好意思再看你,或者還要誤會你故意揭他的短處,把他羡慕你的心思,至少也要減除一半。你把一個剛要成交的好朋友,兜頭澆了一盆涼水了。」

  李倩雲且不答覆趙孟元,卻笑問王幼春道:「老趙的話對嗎?你真怪我嗎?」

  王幼春怎樣好說怪她,連說:「不不。」

  李倩雲笑道:「我不敢說我長得美,可是哪一個女子,也樂意人家說她美的。要不然,女子擦粉,抹胭脂,燙頭髮,穿高跟鞋為著什麼?為著自己照鏡子給自己看嗎?所以我並不反對人家看我的。」

  在桌上的男賓,除了王幼春而外,都鼓起掌來。趙孟元就向她伸了一個大拇指,笑道:「你這種議論,總算公道,所有女子不肯說的話,你都說出來了。」

  李倩雲笑道:「你別瞧我歡喜鬧著玩,可是交朋友又是一件事。誰要願意和我交朋友,我嘴裡不說出來,心裡未嘗不明白。譬如王二爺他今天一見著我,就有和我交朋友的意思,不過初次見面,不好意思十分接近。其實社交公開年頭兒,那沒有關係,愛和誰交朋友,就和誰交朋友去。至於那個人願意不願意和你交朋友,那又是一個問題,就別管了。」

  李瘦鶴道:「這樣說,你願不願和王二爺交朋友?」

  李倩雲道:「在座的人,誰要和女人交朋友,都有這意思,就算是發生了戀愛。這一點,我不便直說」

  趙孟元拿了手上的筷子,輕輕在桌子上一敲笑道:「得!我們索性敞開來說。我問你,你和鶴蓀交情是不錯的了,究竟是朋友,是愛人呢?」

  李倩雲倒不料他會問出這一句話來,不直說了,他們一定要批評自己還是不能硬到底。果然直說了,又怕會對不住曾美雲。先望著鶴蓀笑了一笑,然後右手用筷子夾了幾絲菜,在嘴裡咀嚼著,左手端起酒杯子來,骨都喝了一口酒。笑著用筷子指著鶴蓀道:「我和他的事,你不是明知故問嗎?」

  曾美雲一看他們這樣的玩笑,不免有點不高興,可是礙著面子,又不便說什麼,只得望了大家傻笑。鶴蓀因為李倩雲說的話,也是太露骨一點,便笑道:「傻孩子,你喝醉了酒了嗎?」

  李倩雲道:「你別怪我,我是騎虎莫下。你想,我拿人家打衝鋒,已經說在前面了,到了我自己,我就不說,那還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嗎?其實我們也不過深進一層的朋友,談到愛人,你當著大眾,是不肯承認的。就是我在這席上面,也不敢硬說出來我和你有什麼關係。」

  曾美雲道:「老五,你今天的酒,果然是喝多了,他們都拿你開心,你上了人家的當,還不知道嗎?」

  李倩雲見鶴蓀和曾美雲都有點不樂意的樣子,心想,若繼續地向下說,一定會鬧得不歡而散,不如就借了這個機會轉圜,因笑道:「可不是嗎?他們都拿我開心的,我不說了。」

  回轉頭來,就向李瘦鶴笑道:「老李,你怕嚷不怕嚷?若是不怕,我們來豁上幾拳,你看好不好?」

  李瘦鶴也是醉心于李老五的,他特別地見邀,豈有不從之理?馬上點頭笑道:「來來來!」

  說著話時,左手卷著右手袖口,左手已是伸出拳頭來了。馬上七巧八馬,總算把剛才的話鋒遮掩過去了。但是一開了端,大家豁起拳來,就鬧了個不休。曾美雲看了李倩雲風頭出足了,卻提議道:「老五的酒量很好,拳也很好,能打一個通關嗎?」

  李倩雲道:「你想灌醉我的酒嗎?」

  曾美雲道:「並不是我要灌醉你的酒,不過我看你這樣興高采烈,給你湊一湊趣,你若沒有那個膽量,你就不必嘗試了,好在你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,給人家一冤就冤上了。你說我是冤你,就算是冤你,我也不去否認。」

  李倩雲笑道:「得!我就打一個通關。」

  於是左手將右手的光胳膊擦了一擦,就向李瘦鶴笑道:「來來來!這該先輪著你了。」

  李倩雲究竟是個女子,對於這種武劇化的猜拳,決不也象男子那樣有經驗,因之打到一半,就退回來。她又不服這口氣,非打通不可,只管向下打了去。這樣一來,酒就喝得可以了。只有半餐酒席的工夫,李倩雲兩臉喝得通紅,只管笑哈哈地高聲說話。只看耳朵根上帶的兩根耳墜子,只管搖擺不定,已經醉得可以了。鶴蓀看了有些不過意,就對她笑道:「你還鬧什麼?人家胡弄你,你不知道呢。我看有好幾拳,都是你贏了,人家手快,手指頭一伸一縮,就混過去了。你的拳實在好,人家不和你正正經經地豁,也是枉然。」

  說著,向李瘦鶴丟了一個眼色。李瘦鶴一見會意,便笑道:「老五,他們大家都不忠厚,你不要來吧?」

  李倩雲道:「是真的嗎?」

  說著話,鼓了嘴,呼都呼都地呼出兩口氣,因見旁邊茶几上放有兩碟水果,便起身拿了一個大梨,站在當地咬。恰好王幼春也起來拿煙捲,李倩雲就笑問他道:「你看我醉不醉?」

  王幼春笑道:「醉不醉?問你自己,我怎樣知道呢?」

  李倩雲笑道:「也許我喝得多一點了,臉上都發燒了,你摸摸我的臉。」

  王幼春當了許多人,已經覺得不便伸手摸人家的臉,況且李倩雲又說了在先,自己是偷看人家的,更不好摸人家,只得向她笑了一笑。李倩雲見他不好意思摸,就拿著他的手,用臉向前一伸,一直伸到王幼春懷裡,踮起腳來,臉在王幼春臉上一貼,斜著眼睛問道:「你看發燒了不是?」

  王幼春真不料她有這種直率,嚇得向後一退。李倩雲將嘴一撇道:「你瞧,他還害臊!」

  鶴蓀皺了皺眉道:「她真是醉了,讓她躺下罷。」

  於是站起身來,兩手挽著她,向隔壁屋子裡一張長椅上躺下,她倒是睡下了,鶴蓀待要走時,她一把將鶴蓀拉住,笑道:「你別走,咱們談談。」

  鶴蓀坐在長椅的尾端,笑道:「你今天也鬧得夠瞧了,還打算鬧嗎?」

  說到這裡,那面散了席,大家一窩蜂似的,擁到這邊屋子來。劉寶善笑道:「飯是吃過了,我們找一點什麼娛樂事情?」

  李瘦鶴道:「打牌打牌。」

  劉寶善道:「我們有這些個人,一桌牌,如何容納得下?」

  李瘦鶴道:「打撲克,推牌九,都成。」

  劉寶善道:「娛樂的事情也多,為什麼一定要賭錢?讓曾小姐開了話匣子,我們跳舞罷。」

  黃四如一見李倩雲和王幼春鬧得那樣熱鬧,心裡十二分不高興,可沒有法子勸止一句,只是臉上微笑,心中生悶氣。這時劉寶善提到跳舞,她不覺從人叢中跳了起來,拉著劉寶善的手道:「這個我倒贊成,我早就想學跳舞,總是沒有機會。今天有這些個教員,我應該學一學了。」

  王金玉道:「我也是個外行,我也學一學,哪個教我呢?」

  劉寶善用手指著鼻子尖,笑道:「我來教你,怎麼樣呢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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