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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回 四座驚奇引觴成眷屬 兩廂默契墜帕種相思(1)


  清秋如此說了一遍,燕西雖覺得她言重一點,然而是很在理的話,只是默然微笑。在他這樣默然微笑的時候,眼光不覺望到清秋面上,清秋已是低了頭,只看那兩腳交叉的鞋尖,不將臉色正對著燕西,慢慢地呆定著。燕西一伸手,摸著清秋的臉道:「你果然是消瘦得多了,應該找位大夫瞧瞧才好。」

  清秋把頭一偏,笑道:「你不要動手罷,摸得人怪癢癢的。」

  燕西執著她一隻手,拉到懷裡,用手慢慢地摸著。清秋要想將胳膊抽回去,抬著頭看看燕西的顏色,只把身子向後仰了一仰,將胳膊拉得很直。燕西又伸了手,將一個指頭,在清秋臉上扒了一扒,笑道:「你為了前天的事,還和我生氣嗎?」

  清秋道:「我根本上就不敢生氣,是你要和我過不去。你既是不生氣,我有什麼氣可生呢?我不過病了,打不起精神來罷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這話我不信,你既是打不起精神來,為什麼剛才和我說話有頭有尾,說了一大堆?」

  清秋道:「要是不能說話,我也好了,你也好了。現在偶然患病,何至於弄到不能說話哩?」

  燕西道:「你起來,我倒要躺躺了,早上既是冒著雨,跑了這大半天,昨晚上又沒有睡得好。」

  清秋聽他昨晚上這句話,正想問她昨晚在哪裡睡的。忽然一想,彼此發生了好幾天的暗潮,現在剛有一點轉機,又來挑撥他的痛處,他當然是不好回答。回答不出來,會鬧成什麼一個局面呢?如此想著,就把話來忍住。燕西便問道:「看你這樣子有什麼話要說,又忍回去了。是不是?」

  清秋道:「可不是!我看你的衣服上,有幾點油漬,不免注意起來。只這一轉念頭,可就把要說的話忘了。」

  燕西倒信以為實,站起來,伸了一伸懶腰,和衣倒在床上睡了。不多大的工夫,他就睡得很酣了。李媽進來看見,笑道:「床上不離人,少奶奶起來,七爺倒又睡下了。他早上回家,兩邊臉腮上紅紅的,好象熬了夜似的,怪不得他要睡。」

  清秋道:「他大概是打牌了。」

  李媽卻淡淡地一笑,不沒什麼走了,清秋靠著沙發,只管望了床上,只見燕西睡得軟綿綿的,身子也不曾動上一動,因對他點了點頭,又歎了一口長氣。

  燕西一睡,直睡到天色快黑方才醒過來。陰雨的天,屋子裡格外容易黑暗,早已亮上了電燈。燕西一個翻身,向著外道:「什麼時候了?天沒亮你就起來了。」

  清秋道:「你這人真糊塗!你是什麼時候睡的,大概你就忘了。」

  燕西忽然省悟,笑著坐了起來,自向浴室裡去洗臉。只見長椅上放了一套小衣,澡盆邊掛的鐵絲絡子裡,又添了一塊完整的衛生皂。燕西便道:「這為什麼?還預備我洗澡嗎?」

  清秋道:「今天晚上,我原打算你應該要洗個澡才好,不然,也不舒服的。衣是我預備好了的,洗了換上罷。」

  燕西想不洗,經她一提,倒真覺得身上有些不爽。將熱水汽管子一扭,只見水帶著一股熱氣,直射出來。今天汽水燒得正熱,更引起人的洗澡興趣。這也就不作聲,放了一盆熱水,洗了一個澡。洗澡起來之後,剛換上小衣,清秋慢慢地推著那扇小門,隔了門笑問道:「起來了嗎?」

  燕西道:「唉!進來罷。怕什麼?我早換好衣服了。」

  清秋聽說,便托了兩雙絲襪,一雙棉襪,笑著放到長椅上。燕西笑道:「為什麼拿了許多襪子來?」

  清秋道:「我知道你願意要穿哪一種的?」

  說著話,清秋便伸手要將燕西換下來的衣襪,清理在一處。燕西連忙上前攔住道:「晚上還理它作什麼?」

  說著,兩手一齊抱了,向澡盆裡一扔。清秋在旁看到,要攔阻已來不及,只是對燕西微笑了一笑,也就算了。燕西穿好衣服,出了浴室,搭訕著將桌上的小金鐘,看了一看,便道:「不早了,我們應該到媽那兒吃飯去了吧?」

  清秋道:「你看我坐起來了嗎?我一身都是病呢,還想吃飯嗎?」

  燕西道:「剛才我問你,你只說是沒精神,不承認有病。現在你又說一身都是病?」

  清秋道:「你難道還不知道我的脾氣?我害病是不肯鋪張的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既是有病,剛才為什麼給我拿這樣拿那樣呢?」

  清秋卻說不出所以然來,只是對他一笑。燕西遠遠地站著,見清秋側著身子斜伏在沙發上,一隻手只管去撫摩靠枕上的繡花,似乎有心事說不出來,故意低了頭。燕西凝神望著她一會,因笑道:「你的意思,我完全明白了,但是你有點誤會。十二點鐘以後,我再對你說。」

  清秋道:「你不要胡猜,我並沒有什麼誤會。不過我自己愛乾淨,因之也願意你乾淨,所以逼你洗個澡,別的事情,我是不管的。」

  燕西道:「得啦!這話說過去,可以不提了。我們一路吃飯去罷。你就是不吃飯,下雨的天,大家坐在一處,談談也好,不強似你一個人在這裡納悶。」

  清秋搖了一搖頭道:「不是吃不吃的問題,我簡直坐不住,你讓我在屋子裡清靜一會子,比讓我去吃飯強得多。」

  燕西一人走到金太太屋子裡來吃飯,只見金太太和梅麗對面而坐,已經在吃了。梅麗道:「清秋姐早派人來告訴了,不吃飯的,倒不料你這匹野馬,今天回來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媽還沒有說,你倒先引起來?」

  說著,也就坐下來吃飯。金太太道:「你媳婦不舒服,你也該去找大夫來給她瞧瞧。你就是公忙,分不開身來,也可以對我說一聲,她有幾天不曾吃飯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不是我不找大夫,她對我還瞞著,說沒有病呢。看也是看不出她有什麼病來。」

  金太太將一隻長銀匙,正舀著火腿冬瓜湯,聽了這話,慢慢地呷著,先望了一望梅麗,將湯喝完,手持著筷子,然後望著燕西道:「我看她那種神情,不要不是病吧?你這昏天黑地的渾小子,什麼也不懂的,你問問她看吧。要是呢?可就要小心了。她是太年輕了,而且又住在那個偏僻的小院子裡,我照應不著她。」

  梅麗笑道:「媽這是什麼話,既不是病,又要去問問她。」

  金太太瞪了她一眼,又笑駡道:「作姑娘的人,別管這些閒事。」

  梅麗索性放下手上的筷子,站起來鼓著掌笑道:「我知道了,我知道了,七哥,恭喜你啊!」

  金太太鼓著嘴又瞪了她一眼。梅麗道:「別瞪我,瞪我也不行,誰讓你當著我的面說著呢?」

  金太太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,因道:「你這孩子,真是淘氣,越是不讓你說,你是越說得厲害,你這脾氣幾時改?」

  燕西道:「梅麗真是有些小孩子脾氣。」

  梅麗道:「你娶了媳婦幾天,這又要算是大人,說人家是小孩子。」

  燕西笑著正待說什麼,梅麗將筷子碗一放,說道:「你別說,我想起一樁事情來了。」

  說罷,她就向屋外一跑。燕西也不知道她想起了什麼心事?且不理會,看她拿什麼東西來?不一會工夫,只見梅麗拿著幾個洋式信封進來,向燕西一揚道:「你瞧這個。明天有一餐西餐吃了。」

  燕西拿過來看時,卻是吳藹芳下的帖子,請明日中午在西來飯店會餐,數一數帖子,共有八封,自己的兄弟妯娌姐妹們都請全了。有一人一張帖子,有兩人共一張帖子的。燕西道:「怪不得你飯也不要吃,就跑去拿來了,原來是吳二小姐這樣大大地破鈔,要請我們一家人。無緣無故這樣大大的請客,是什麼用意呢?」

  梅麗道:「我也覺得奇怪。我把請帖留著,還沒有給她分散呢。我原是打算吃完了飯拿去問大嫂的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去問她,她也和我們一樣地不知道。帖子是什麼時候送來的?該問一問下帖子的人就好了。」

  梅麗道:「是下午五點才送來的,送的人,送來了還在這裡等著人家問他嗎?要問也來不及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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