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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若不經心清談銷永日 何曾有恨閒話種深仇(2)


  吳藹芳道:「不然,凡是運動,都能康健身體的。我也歡喜網球,只是打得不好,將來倒要在密斯脫衛面前請教。」

  衛璧安笑道:「請教兩個字是不敢當,無事把這個來消遣,可比別的什麼玩意好多了。」

  吳藹芳道:「正是這樣,這是一樣很好的消遣。我們哪一天沒有事,不妨來比試一下。」

  衛璧安見她答應來比試,心裡更是一喜。便道:「天氣和暖了,春二三月比球,實在合適,也不熱,也不怕太陽曬,但不知道吳女士家裡有打球的地方嗎?」

  吳藹芳笑著點了點頭。說著話,二人已經把飯吃完。夥計揩抹了桌子,又把茶送了上來。二人品茗談話,越談越覺有趣,看看天上的太陽光,已經偏到西方去了。吳藹芳將手錶才看了一看,笑道:「密斯脫衛還有事嗎?」

  衛璧安道:「幾點鐘了?真是坐久了。」

  吳藹芳道:「我是沒有什麼事,就怕密斯脫衛有事,所以問一問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我除了上課,哪裡還有要緊的事?今天下午的課,正是不要緊的一堂課,我向來就不上堂,把這一點鐘,消磨在圖書館裡。」

  吳藹芳道:「正是這樣,與其上不要緊的一堂課,不如呆在圖書館裡,還能得著一點實在的好處呢。能上圖書館的學生,總是好學生。」

  說到這裡,便不由得笑了一笑。衛璧安笑道:「好學生三個字,談何容易啊?我想能作一個安分的學生,就了不得了,好字何能克當呢?」

  吳藹芳一說到這裡,覺得沒有什麼話可沒了,只是捧了杯子喝茶。彼此默然了一會,吳藹芳微笑道:「今天公園裡的天氣,倒是不壞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可不是,散散步是最好不過的了。」

  說到這裡,吳藹芳不曾說什麼,好端端的卻笑了一笑。衛璧安見她只笑了而不曾說什麼,就也不說什麼,只是陪了她坐著,還是說些閒話。慢慢地又說過去一個多鐘頭,吳藹芳叫夥計開了帳單來,接過在手裡。衛璧安站起,便要客氣兩句。吳藹芳笑著連連搖手道:「用不著客氣的,這裡我們有來往帳,我已聲明在先的了。」

  說著,就拿筆在帳單後,簽了一個字。那夥計接過單子去,卻道了一聲謝謝吳小姐。看那樣子,大概在上面批了字,給他不少的小帳了。吳藹芳對衛璧安道:「我們可以一同走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好極了。」

  吳藹芳在前,他在後,在柏樹林子的大道上慢慢走起來。吳藹芳道:「天氣果然暖和得很,你看這風刮了來,刮到臉上,並不冷呢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我們住在北京嫌他刮土,就說是香爐裡的北京城,沙漠的北京城。但是到了天津,或者上海,我們就會思想北京不置。這樣的公園,哪裡找去!」

  吳藹芳笑道:「果然如此。我在天津租界上曾住過幾個月,只覺得洋氣沖天,昏天黑地的找不到一個稍微清雅一點的地方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不用到天津了,只在火車上,由老站到新站,火車在那一段鐵路上的經過,看到兩面的泥潭,和滿地無主的棺材,還有那黑泥牆的矮屋,看了就渾身難過。這倒好象有心給當地暴露一種弱點,請來往的中外人士參觀。」

  吳藹芳笑著連連點頭道:「密斯脫衛說的這話,正是我每次上天津去所感想到的,這話不啻是和我說了一樣呢。」

  二人一面說著話,一面在平坦的路上走著,不覺兜了大半個圈圈,把出大門的路走過去了。吳藹芳並不在乎,還是且談且走。衛璧安當然也不便半路上向回路走,也只好跟了下去。整兜過了一個圈子之後,又到了出大門的那一條大路上來了。

  依著衛璧安,又要說一句告別的話,不過卻不忍先說出口,只管一步一步走慢,走到後來,卻在那後面跟著,且看吳藹芳究是往哪裡走。只見吳藹芳依舊忘了這是出門的大路轉彎之處,還是隨了腳下向前的路線,一步一步走去。衛璧安一直讓她走過了幾十丈路,笑道:「這天氣很好,散步是最適宜的。這樣走著,讓人忘了走路的疲倦了。」

  吳藹芳道:「在早半年,我每日早上,都要到公園來散步的。每次散步,都是三個圈子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為什麼天天來?吳女士那時有點不舒服嗎?」

  吳藹芳回首一笑道:「密斯脫衛,你猜我是千金小姐,多愁多病的嗎?」

  衛璧安才覺得自己失言了,臉紅起來。還是吳藹芳自己來解圍,便笑道:「但是,那個時候,我確是有點咳嗽。我總怕鬧成了肺病,不是玩的,因此未雨綢繆,先就用天然療養法療養起來,每日就到公園裡來吸取兩個鐘頭的空氣。不過一個月的工夫,一點藥也不曾吃,病就自然地好了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此話誠然。我所知道的,還有許多南方的人,為了有病,常常有人到北方來療養的呢。不但病人要來療養,就是身體康健的人,到北方來居住,也比在南方好。」

  吳藹芳聽說,卻是噗嗤一笑。衛璧安看到她笑的樣子,並不是怎樣輕視,便問道:「怎麼樣?我這句話說得太外行了嗎?」

  吳藹芳笑道:「不是不是!」

  但是她雖說了不是,卻也未加解釋。衛璧安也就隨著一笑,不再說了。兩人兜了一個圈子又兜了一個圈子,最後還是吳藹芳醒悟過來了,太陽已經曬在東邊紅牆的上半截,下半截乃是陰的,正是太陽在西邊,要落下去了。因看了看手錶,已經是五點多鐘。便笑道:「密斯脫衛,還要走走嗎?」

  衛璧安道:「可以可以!」

  吳藹芳道:「那末,我要告辭了。」

  衛璧安道:「好罷,我也回去了。」

  於是二人一同走出公園,各坐車子而去。

  吳藹芳到了家裡,一直回自己的臥房,趕快脫了高跟鞋子,換上便鞋,就倒在沙發椅子上,斜躺著坐了。一會子工夫,老媽子進來道:「二小姐,你接電話罷,大小姐打來的電話。」

  吳藹芳捏了拳頭捶著腿道:「我累得要命,一步也懶得走了。你就說我大不舒服,躺下了。有什麼話,叫她告訴你罷。」

  老媽子笑道:「好好兒的人,幹嗎說不舒服呢?你剛才由外面回來呢。」

  吳藹芳道:「好唆,你就這樣去說得了。」

  老媽子去了,過了一會來說:「大小姐有事要和你說,請你今天晚上去一趟呢。」

  吳藹芳道:「哎喲!我正想今天早一點兒睡,偏是她又打電話來找我去。我還是去不去呢?我若是不去,又怕她真有事找我。」

  老媽子道:「你去一趟罷,坐了家裡的汽車去,很快的。」

  吳藹芳也不理會她,自躺在沙發椅子上睡了,非常地舒服。一直睡到晚上八點鐘,老媽子請吃飯,才把她叫醒。吳藹芳道:「什麼事?把我叫醒了。」

  老媽子道:「你不吃晚飯嗎?」

  吳藹芳道:「這也不要緊的事,你就待一會再叫我要什麼緊?我躺躺兒,不吃飯了,回頭弄一點點心吃就是了。」

  說著,一翻身向裡,又睡了。老媽子看她這樣子,也許是真有病,就不敢再囉唆了。

  這一晚上,吳藹芳也沒有履佩芳之約,到了次日下午,才到金家去。佩芳因為自己的大肚子,已經出了懷,卻不大肯出門,只是在自己院子裡呆著。吳藹芳來了,她就抱怨著道:「幸而我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急事。若是有急事的話,等著你來,什麼事也早解決過去了。昨天打了一下午的電話,說是你沒有在家。等你回來,自己不接電話,也不來,我倒嚇了一跳,不知在什麼地方得罪了你呢。」

  吳藹芳笑道:「你不知道,昨天下午跑了一下午的腿,忙得汗流浹背。回去剛要休息,你的電話就來了。你叫我怎辦?」

  佩芳道:「這事你也太熱心了。又不是一方面的事,何必要你一個人大賣其力氣呢?」

  吳藹芳紅了臉道:「你說什麼?我倒不懂。」

  佩芳道:「我說會務啊!你以為我是說什麼呢?」

  吳藹芳笑道:「說會務就說會務罷,你為什麼說得那樣隱隱約約的?」

  佩芳原是不疑心,聽她的話,卻是好生奇怪,除了會務,還有什麼呢?難道他們的事,倒進行得那樣快?那真奇怪了。因笑道:「不要去談那些不相干的事,我們還歸入正題罷。你看我昨天到處打電話找你,那是什麼事?」

  吳藹芳道:「那我怎樣猜得著?想必總有要緊的事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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