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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三回 席捲香巢美人何處去 躬參盛會知己有因來(1)


  晚香走出門以後,燕西一頓腳,埋怨道:「你這人做事,真是太不講面子,教人家以後怎麼見面?」

  朱逸士冷笑道:「你瞧,這還不定要出什麼花頭呢,還打算見面嗎?」

  燕西笑道:「你說得這樣斬釘截鐵,倒好像看見她搬了行李,馬上就要上車站似的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你瞧著罷,看我這話准不准?」

  燕西笑道:「不要談這個了,你今天有事沒事?若是沒有事,我們找一個地方玩兒去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可是我有兩天沒有到衙門裡去了,今天應該去瞧瞧才好。」

  燕西道:「打一個電話去問問就行了,有事請人代辦一下,沒有事就可以放心去玩。反正有事,也不過一兩件不相干的公事,要什麼緊呢?」

  朱逸士聽了,果然笑著打了電話到部裡去,偏是事不湊巧,電話叫了幾次,還是讓人家占住線。朱逸士將聽筒向掛鉤上一掛道:「不打了。走,咱們一塊兒聽戲去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倒痛快,我就歡喜這樣的。」

  於是二人一路出去聽戲。這時已是四點多鐘,到了戲院子裡只聽到兩出戲。聽完了戲,尚覺餘興未盡,因此,兩人又吃館子。吃完了館子回家,一進門就碰到鵬振。鵬振道:「這一天,哪裡把你找不到,你作什麼去了?這件事我又不接頭,沒有法子應付。」

  燕西一撒手道:「咦!這倒奇了,無頭無腦,埋怨上我一頓,究竟為了什麼?」

  鵬振道:「晚香跑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誰說的?」

  鵬振道:「那邊的聽差老潘,已經回來了,你問他去。」

  燕西回到書房裡,還不曾按鈴,老潘哭喪著面孔,背貼著門側身而進,先輕輕地叫了一聲七爺。燕西道:「怎麼回事?她真跑了嗎?」

  老潘道:「可不是!」

  燕西道:「你們一齊有好幾個人呢,怎麼也不打一個電話來?」

  老潘道:「她是有心的,我們是無心的,誰知道呢?是昨天下午,她說上房裡丟了錢,嚷了一陣子,不多一會兒工夫,就把兩個老媽子都辭了。今天下午,交了五塊錢給我買東西,還上後門找一個人。找了半天,也找不著那個胡同。六點鐘的時候,我才回去,遇到王廚子在屋裡直嚷,他說少奶奶把錢給他上菜市買魚的,買了魚回來,大門是反扣上,推門進去一看,除了木器傢伙而外,別的東西都搬空了。屋子裡哪有一個人?我一想,一定是那少奶奶和著她媽、她兩個哥哥,把東西搬走了。趕快打電話回來,七爺又不在家,我就留王廚子在那裡看門,自己跑來了。」

  燕西跌腳道:「這娘們真狠心,說走就走。今天還到這裡來借錢,說是有急事。幸而看破了她的機關,要不然,還要上她一個大當呢。事到如今,和你說也是無用,你還是趕快回去看門,別再讓那兩個舅老爺搬了東西去。」

  老潘道:「這件事情,就是七爺,也沒有法子作主,我看要趕快打個電報給大爺去。」

  燕西忍不住要笑,將手一揮道:「你去罷,這件事用不著你當心。」

  老潘還未曾走,只聽見秋香在外面嚷道:「七爺回來了嗎?大少奶奶請去有話說呢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消息傳來真快啊!怎麼馬上就會知道了?」

  因對老潘道:「你在門房裡等一等,也許還有話問你。」

  於是就到後面佩芳院子裡來,這裡卻沒有人,蔣媽說:「在太太屋子裡呢。」

  燕西走到母親屋子裡來,只見坐了一屋子的人。玉芬首先笑道:「哎喲!管理人來了。你給人家辦的好事,整分兒的家搬走了,你都不知道。」

  燕西看看母親的臉色,並沒有一點怒容,斜躺在沙發上,很舒適的樣子。因笑道:「這事不怨我,我根本上就沒承認照應一分的責任。我前後只去過一回,大嫂是知道的。」

  佩芳笑道:「我不知道,你不要來問我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人走了,事情是算完全解決了,有什麼說不得的?」

  佩芳道:「老七,你這話有點不對,你以為我希望她逃跑嗎?她這一下席捲而去,雖然沒有卷去我的錢,然而羊毛出在羊身上,自然有一個人吃了大虧。照著關係說起來,我總不能漠不關心。不是我事後做順水人情,我早就說了,在外面另立一分家,一來是花錢太多。二來讓外人知道了,很不好聽。三來那樣年輕的人,又是那樣的出身,放在外面住,總不大好。所以我說,他要不討人,那是最好。既是討了,就應該搬回來住。除了以上三件事,多少還可以跟著大家學點規矩,成一個好人。我說了這話,也沒有哪個理會,現在可就鬧出花樣來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所以我以先沒有聽到大嫂這樣懇切說過。」

  佩芳道:「喲!照你這樣說,我簡直是做順水人情了?」

  燕西道:「不是那樣說,因為你也是知道她不能來的,說也是白說,所以不肯懇切地說。」

  佩芳道:「這還說得有點道理,鳳舉回來了,我一個字也不提,看他對於這件事好不好意思說出來?」

  金太太笑道:「這場事就是這樣解決了呢,倒也去了我心裡一件事。我老早就發愁,鳳舉這樣一點兒年歲,就是兩房家眷,將來這日子正長,就能保不發生一點問題嗎?現在倒好了,一刀兩斷,根本解決。我看以後也就不會再有這種舉動了。」

  佩芳笑道:「這話可難說啊,你老人家保得齊全嗎?」

  金太太道:「這一個大教訓,他們還不應該覺悟嗎?」

  玉芬就笑著接嘴說道:「我們不要討論以後的事了。還是問問老七,這事是因何而起?現在那邊還剩有什麼東西?也該去收拾收拾才好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不用去收拾了,那裡沒有什麼要緊的東西了,不過是些木器罷了。至於因何而起,這話可難說,我看第一個原因,就是為了大哥不在北京。」

  佩芳冷笑道:「丈夫出了門,就應該逃跑的嗎?照你這樣說,男子漢都應該在家裡陪著他的太太姨太太才對吧?」

  燕西向佩芳連搖了兩下手,笑道:「大嫂,你別對我發狠,我並不代表那個人說話。而且我說的那句話,意思也不是如此啊。」

  金太太皺了眉道:「你這孩子,就是這樣口沒有遮攔,烏七八糟亂說。說了出來,又不負什麼責任。」

  佩芳本要接嘴就說的,因見金太太首先攔住了不讓再說,就忍住了,只向著大家微笑。金太太對燕西道:「你不要再說了,還是到那裡去看看,收拾那邊的殘局。花了幾個錢,倒是小事,可不要再鬧出笑話來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自然是我的事,他們都叫我打一個電報到上海去,我想人已經走了,打了一個電報給他,不過是讓他再著兩天急,於事無補。而且怕老大心裡不痛快,連正經事都會辦不好,我看還是不告訴他的為妙。」

  佩芳笑道:「為什麼給他瞞著?還要怪我們不給他消息呢,我已經打了一個電報去了。對不住,我還是冒用你的名字,好在電報費歸我出,我想你也不至於怪我。」

  燕西道:「發了就發了罷,那也沒有多大關係。好在我告訴他,也是職分上應有的事。」

  佩芳道:「你弟兄們關於這些遊戲的事,倒很能合作,說一是一,說二是二,若是別的事也是這樣,一定到處可以占勝利的。」

  玉芬道:「合作倒是合作,只可惜這是把錢向外花的。」

  他們兩人,你一言,我一語,只管向下說。清秋坐在一邊,卻什麼話也不說,只望燕西微笑。燕西笑道:「你可別再說了,我受不了呢。」

  清秋笑道:「你瞧,我什麼話也沒有說,你到先說起我來了!」

  一說這話,臉先紅了。潤之笑道:「清秋妹可不如幾位嫂子,常是受我們老七的欺侮,而且老七常是在大庭廣眾之中,給她下不去。」

  燕西笑著連連搖手道:「這就夠瞧的了,你還要從旁煽惑呢。」

  說著,便一路笑了出來。到了外面,便分別打了幾個電話給劉寶善、劉蔚然、朱逸士,自己便帶了老潘,坐著汽車,到了公館裡來看情形。

  一進門,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觸,因為所有的電燈既不曾亮,前後兩進屋子,也沒有一點人的聲音,這裡就格外覺得沉寂。汽車一響,王廚子由後亮了走廊上的電燈出來。燕西道:「你是豁出去了,怎麼大門也不關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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