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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二回 叩戶喜重逢誰能遣此 登門求獨見人何以堪(3)


  晚香不等朱逸士念完,劈手一把將信紙搶了去,兩手拿著,一陣亂撕,撕得粉碎,然後向痰盂裡一擲。又對朱逸士笑道:「朱先生,你別多心,我不是和你生氣。」

  朱逸士的臉色,由黃變紅,由紅變白,正不知如何是好?見晚香先笑起來,才道:「你可嚇我一跳!這是什麼玩意兒?」

  晚香道:「你想,這信好在是朱先生念的,朱先生不是外人,早就知道我的事的。這封信若是讓別人念了,還不知道我在外面怎樣胡作非為,要他千里迢迢回信來罵我呢。這事怎樣叫人不生氣?」

  朱逸士本想根據信發揮幾句,這樣子就不用提了。但是僵著不作聲,又覺自己下不了臺。因笑道:「人都離開了,你生氣也是白生氣啊,他哪裡知道呢?」

  一面說,一面就站了起來,搭訕著看看這屋子裡懸掛的字畫。因看到壁上有一架一尺多大的鏡框子,裡面嵌著鳳舉晚香兩人的合影。在相片上,有一行橫字,乃寫的是「在天願為比翼鳥,在地願為連理枝。」

  橫頭寫著「中秋日偕宜秋軒主攝於公園,鳳舉識。」

  朱逸士便拿了那鏡框子在手,笑道:「你別生氣,你看了這一張相片,也就不要生氣了哇。這上面的話,真是山盟海誓,說不盡那種深的恩情呢。」

  晚香道:「你提起這個嗎?不看見倒也罷了,看見了,格外讓人生氣。男子漢都是這樣的,愛那女子,便當著天神頂在頭上。有一天,不愛了,就看成了臭狗屎,把她當腳底下泥來踩。我現在是臭狗屎了,想起了當年做天神的那種精神,現在叫我格外難過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既然看著難過,為什麼還掛在屋子裡呢?這話有些靠不住啊。你看這相片上的人,是多麼親密!兩個人齊齊地站著。」

  說時,就把那鏡框送到晚香面前。晚香道:「你不提起,我倒忘了,這東西是沒有用,我還要它作什麼?」

  說時,拿了過來,高高舉起,砰的一聲,就向地板上一砸,把那鏡子上的玻璃,砸得粉也似的碎,一點好的也沒有。朱逸士一見,不由得臉上變了色。正想說一句什麼,一時又想不起一句相當話來。那晚香更用不著他來插嘴,拿相片出來,三把兩把,扯了個七八塊。朱逸士為了自己的面子生氣,又替鳳舉抱不平。一聲兒也不言語,就背轉身出門了。

  出得門來,坐上自己的包車,一直就到金宅來。走進門,正碰到金榮,便問你們七爺哪裡去了?金榮見他臉上帶有怒色。倒不敢直言相告,便道:「剛才看見他由裡往外走,也許出門了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我在書房裡等他。你到裡面去找找他看,看他在家裡沒有?我有要緊的話和他說。」

  金榮讓朱逸士到書房裡去,便一直走到上房來找燕西。四處找著,都不曾看見。正要到書房裡回朱逸士的信,卻見小丫頭玉兒由外面進來。笑道:「金大哥,勞你駕,到七爺書房裡找一個洋信封來。我瞧那裡有客,不好去的。」

  金榮道:「有客要什麼緊?他會吃了你嗎?」

  玉兒將腳一伸道:「不是別的,你瞧。」

  金榮一看,她腳上穿著舊棉鞋,鞋頭上破了兩個洞。金榮笑道:「了不得,你多大一點兒年紀了,就要在人前要一個漂亮?」

  玉兒掉頭就走,口裡笑著說道:「你就拿來罷,七爺在三姨太太那裡寫信,還等著要呢。」

  金榮倒不想燕西在這裡,就先來報信。走到院子裡,先叫了一聲七爺。燕西道:「有什麼事,還一直找到這地方來?」

  金榮道:「朱四爺來了,他有話,等著要和七爺說。看那樣子倒好像是生氣。」

  燕西道:「他說了什麼沒有?」

  一面說著,一面向外面走了出來。翠姨原站在桌子邊,看著燕西替她寫家信。燕西一扔筆要走,她就道:「什麼朱四爺朱八爺?遲不來,早不來。我求人好多回了,求得今日來寫一封信,還不曾寫完,偏是要走。」

  說著,搶著堵住了房門口,兩手一伸,平空攔住。燕西笑道:「人家有客來了,總得去陪。」

  翠姨道:「我知道,那是不相干的朋友。讓他等一會兒,那也不要緊,你先給我把這封信寫完,我才能夠讓你走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沒有法子,我就和你寫完了再走罷。金榮,你去對朱四爺說,稍微等一等我就來的。你還在書房裡送個信封來。」

  於是又蹲下身來,二次和翠姨寫信。信封來了,又給翠姨寫好了,才站起來道:「這只剩貼郵票了,大概用不著我了吧?」

  翠姨笑道:「要你作這一點小事,還是勉強的,你還說上這些個話,將來你就沒有請求我的時候嗎?」

  燕西笑道:「要寫信,我便寫了,還有什麼不是?」

  翠姨道:「你為什麼還要說兩句俏皮話哩?意思好像我要你作這一點事,你已經讓我麻煩夠了似的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算我說錯了就是了。你有帳和我算,現在且記下,我要陪客去了。」

  一面說著,一面向外飛跑。跑出了院子門,複又跑回來,玉兒卻從屋子裡迎上前,手裡高舉一件坎肩道:「是丟了這個,回頭拿的不是?」

  燕西笑道:「對了,算你機靈。」

  順手接過坎肩,一壁穿,一壁向外走。

  到了書房裡,朱逸士道:「不是新婚燕爾啦,什麼事絆住了腳不能出來,讓我老等?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料你也沒有什麼要緊的大事,所以在裡面辦完了一點小事才出來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問題倒不算大問題,只是我氣得難受。」

  因就把晚香撕信和撕相片子的事,說了一遍。燕西道:「這個人我真看不出,倒有這樣大的脾氣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脾氣哪個沒有呢?可也看著對誰發啊?我到金府上來,大小總是一個客,怎麼我說什麼,就把什麼掃我的面子?我是不敢在那裡再往下呆,再要坐個幾分鐘,恐怕還要賞我兩個嘴巴呢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件事她確是不對。但是我也沒有法子,只好等著老大回來了再說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我並不是來告訴你,要你和她出氣。不過我看她這種情形,難望維持下去。你得趕快寫信到上海去,叫他早回來,不要出了什麼亂子,事後補救就來不及了。我聽說她現在不分晝夜地總是在外面跑,這是什麼意思呢?」

  燕西道:「你聽到誰說的?」

  朱逸士笑道:「你想這些娛樂場所,還短得了我們的朋友嗎?只要人家看見,誰禁得住不說?況且那位,她又是不避人的。」

  燕西聽了這話,不由得呆了一呆,臉上也就紅上一陣。朱逸士笑道:「這幹你什麼事,要你難為情?」

  燕西勉強笑道:「我倒不是怕難為情,我想到金錢買的愛情,是這樣靠不住。」

  朱逸士道:「並不是金錢買的愛情靠不住,不過看金錢夠不夠滿足她的欲望罷了。你所給予她的金錢,可以敵得過她別的什麼嗜好,她就能夠犧牲別的嗜好,專門將就著你。老實說,你老大是原來許得條件太優,到了現在不能照約履行,所以引得她滿腹是怨恨。換言之,也就是你老大的金錢,不曾滿足她的欲望。無論什麼事,沒有條件便罷,若是有了條件,有一方面不履行,那就非破裂不可的。」

  燕西先是要辯論,聽到這裡,不由得默然起來。還是朱逸士道:「這件事據我看來,你非寫信到上海去不可。若是不寫信,將來出了事故,你的責任就更大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事不是如此簡單,你讓我仔細想想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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