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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回 出入一人錢皺眉有自 奔忙兩家事慰醉無由(1)


  到了次日清早,鳳舉記掛著柴先生答應的那一筆錢。起床之後,漱洗完畢,馬上就到前面帳房裡來。這幾天柴先生為了過年盤帳也是累個不了,一早就起來了。鳳舉到帳房裡時,柴先生道:「大爺,這款子全是一百元的一張票子,不要先換換再使嗎?」

  鳳舉道:「用不著換,我的帳,大概沒有少於一百元的。你給我先拿出三千來。」

  柴先生打開保險櫃,取了三十張票子,交到他手裡。他於是拿起桌上的話機,就叫了好幾處的電話,都是約人家十二點鐘以前到家裡來取款。電話叫畢,身上揣著三十張鈔票,就來找他夫人說話。一進房,佩芳沒有起來,還睡得很香。鳳舉就連連推了她幾下,說道:「起來起來,款子辦來了。」

  說時,數了六張票子,拿在手裡。佩芳被他驚醒,睜眼一看,見鳳舉手拿著錢,還沒有說話,鳳舉接上又把手上的票子,對著佩芳面前晃。佩芳一眼看到是美國銀行百元一張票子,心裡就是撲突一跳,不由失神問道:「咦!你這票子,是哪來的?」

  鳳舉哪知其中原故,笑道:「你倒問得奇怪?難道就不許我有錢過,真要哭窮賴債嗎?」

  佩芳一面從被窩裡起身,一面接過票子去,仔細看了一看,可不是昨晚上拿出去放債的票子嗎?柴先生說有個體面人要借錢,不料就是他。他一把借了上萬塊的錢,不定又要怎樣大吃大喝,大嫖大賭,將來到哪裡去討這一筆帳?二弟做事,實在也糊塗,怎樣不打聽個水落石出,就把錢借了出去?當時,人坐在床上,掩上被窩,就會發起呆來。鳳舉不知什麼一回事,便問道:「你要五百,我倒給了六百了,你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地方嗎?」

  佩芳定住了神,笑道:「見神見鬼,我又有什麼不願意的呢?只因為我想起一樁事情,一刻兒工夫,想不起來原是怎樣辦的?」

  鳳舉道:「什麼事?能告訴我嗎?」

  佩芳掀開棉被,就披衣下床,將身子一扭道:「一件小事,我自己也記不起來,你就不必問了。」

  鳳舉自己以為除了例款而外,還給了她一百元,這總算特別要好,佩芳不能不表示好感的。在這時候,所謂官不打送禮人,佩芳總不至於和自己著惱。他這樣想著,看見佩芳不肯告訴他所以然,就走上前來,拉著她的手道:「你說你說,究竟為了什麼?」

  佩芳這時喪魂失魄,六神無主,偏是鳳舉不明白內容,只是追著問。她氣不過將手一摔道:「我心裡煩得要命,哪個有精神和你鬧?」

  鳳舉看她的臉色,都有些蒼白無血。她一伸手,就把壁電門一扭,放亮了一盞燈。鳳舉道:「咦!青天白日,亮了電燈為著什麼?」

  佩芳經他一提醒,這才知道是扭了電燈。於是將電燈關了,才去按電鈴。一會子,蔣媽進來,伺候著佩芳漱洗,鳳舉看了,就不好說什麼。佩芳漱洗完畢,首先就打開玻璃窗在煙筒子裡拿出一支煙捲銜在嘴裡,蔣媽擦取燈,給她點上。她就一手撐了桌子,一手夾著煙捲,只管盡力地抽。佩芳向來是不抽煙的,除非無聊的時候,或者心裡不耐煩的時候,才抽一半根煙捲解悶。現在看佩芳拿了一支煙捲,只抽不歇,倒好象有很重大的心事,鬧得失了知覺似的。鳳舉心裡很是納悶,她睡了一覺起來,平空會添什麼心事?除非昨晚的夢,作得不好罷了。

  佩芳一直抽完了一支煙捲,又斟一杯熱茶喝了,突然地向鳳舉道:「我來問你,你外面虧空了多少債?」

  鳳舉心想,多說一點的好,也好讓她憐惜我窮,少和我要一點錢。因道:「借債的話,你就別提了,提了起來,我真沒有心思過年。我也不知道怎麼樣弄的,今年竟會虧空七八千下去了。」

  佩芳一點也不動色,反帶著一點笑,很自在地問他道:「你真虧空了那些嗎?不要拿話來嚇我。」

  鳳舉道:「我嚇你作什麼?我應給的錢,都拿出來了,不然,倒可以說是我哭窮,好賴這一筆債。」

  佩芳道:「你果然虧空這些債,又怎樣過年呢?難道人家就不和你要債嗎?」

  鳳舉道:「你這是明知故問了。這幾天我忙得日夜不安,為了何事,還不是這債務逼迫的原故嗎?」

  佩芳道:「哼!你負了這些債,看你怎樣得了?」

  鳳舉笑道:「天下事就是這樣,總是置之死地而後生,沒有多少人推車碰了壁,轉不過彎來的。昨天無意之中,輕輕巧巧借得一萬塊錢。我就做個化零為整的辦法,把所有的債,大大小小的一齊還了,就剩了這一筆巨債負了過年。」

  佩芳問到這裡,臉上雖然還是十分鎮靜,可是心裡已經撲通亂跳。因微笑問道:「你借人家許多錢,還打算不打算還呢?」

  鳳舉道:「還當然是要還,不過到什麼地方說什麼話,現在還是不能說死的。」

  佩笑道:「你倒說得好!打算背了許多債,月月對人掙利錢嗎?你是趕快還的好。你不還,我就去對父親說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這倒是難得的事,我的債務,倒勞你這樣掛心!」

  佩芳道:「為什麼不掛心呢?你負債破了產,也得連累我啊!」

  佩芳一面說著,一面急著在想法子,雖丟了這一萬塊錢,自己還不至於大傷神,可是這件事做得太不合算,債縱然是靠不住,可不能出了面子去討,這有多麼難受?

  當時,且和鳳舉說著話。一等鳳舉出去了,連忙將壁子裡電話機插銷插上,打電話回家裡找吳道全說話,這還是早上,吳道全當然在家。佩芳在電話裡,開口就說了兩聲糟了,要他快快地來。吳道全一問什麼事?佩芳道:「還問呢!你所辦的事辦得糟不可言了。」

  吳道全一聽就知道那一萬元的款子事情有點不妥,馬上答應就來。掛了電話,匆匆忙忙地就上金宅來,一直走到佩芳院子裡。佩芳隔著玻璃就看見他,連招了兩招手。其實,吳道全在外面,哪裡看得見?等他進來了,佩芳由裡面屋子裡走出來,皺著眉先頓一頓腳道:「你辦的好事!我這錢算扔下水去了。」

  吳道全道:「咦!這是什麼話?難道……」

  佩芳頓著腳輕輕地說道:「別嚷別嚷!越嚷就越糟了。」

  吳道全回頭望了一望門外,問道: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」

  佩芳趁著無人,就把鳳舉借錢,和拿著那一百元一張鈔票的話,對吳道全說了。吳道全道:「這一百元一張的鈔票,許我們有,也就許人家有。況且他和帳房裡有來往的,他或者在帳房裡挪款子,帳房將你的鈔票順便給了他,也未可知?帳房若付款給那借債的,把別的票子給人也是一樣,難道給你放債就非把你的鈔票給人不可嗎?」

  佩芳道:「事到如今,你還說那菩薩話?不管是誰借,這錢我不借了,無論如何,你把我的錢追回來就沒事。」

  吳道全見他姐姐臉色都變了,也覺這事有點危險性,立刻就到帳房裡去和柴先生商量,前議取消。柴先生不能說一定要人家放債,便道:「二爺,你這真是令我為難了。你昨天說得那樣千真萬確,到了今天,你忽然全盤推翻,這叫我怎樣對人去說呢?二爺你就放鬆一把罷,二十天之內,我准還你的錢,你看怎麼樣?」

  吳道全道:「不行!你就是三天之內還我的錢,我也不借,不管三七二十一,我就得提款回去。」

  說了也不肯走,就在帳房裡等著。柴先生一看,這事強不過去,只管告訴他實話,已經挪動三千,先交回七千元,其餘約了二十四個鐘頭之內,一準奉還。吳道全得了這個答覆,方才回佩芳的信。柴先生又少不得要去逼迫鳳舉,加之鳳舉電話約著取款的人,也都陸續來了。這一下子,真把鳳舉逼得走投無路,滿頭是汗。這時鳳舉挪動了三千塊錢,不但不能拿出來,還和柴先生商量,要格外設法把這些債主子打發開去。

  柴先生也是做錯了事,把韁繩套在頭上,這時要躲閃也是來不及,只得把公用的款子先挪著把債權人都打發走了。好在這兩天過年,公款有的是,倒是不為難。可是到了正月初幾,是要結帳的,事先非把原款補滿不可。因此錢雖替鳳舉墊了,還催鳳舉趕快設法。鳳舉也知道這件事不是鬧著玩的,只好四向和朋友去商量。六七千塊錢究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因此有兩天沒有到晚香那邊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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