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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三回 永夜湧心潮新婚味苦 暇居生口角多室情難(3)


  金太太心想,她不但不埋怨她丈夫,而且還和她丈夫圓謊,這也總算難得。她心裡這樣想著,就不由對佩芳望了一望。心想,人家對丈夫的態度是怎樣?你對丈夫的態度,又是怎樣?佩芳心裡也明白。金太太口裡雖沒有說出來,但是她心裡分明是嘉獎清秋,對自己有些不滿。這樣一想,好個不痛快。金太太哪裡會留意到這上面去?因對清秋道:「由清早七八點鐘睡到這時候,時間也就不少了,你可以催他起來。」

  清秋笑道:「隨他去罷,他八點多鐘才上床,九點鐘才睡著,這個時候也不過睡兩個多鐘頭,叫他起來,他也是不吃飯的了。」

  她這一篇話,又是完全體諒丈夫的,佩芳聽了,只覺得有些不順耳。一會子開了飯來,大家一同吃了。

  佩芳談了幾句話,就回房去了。她這時雖然不樂意清秋,可是仔細一想,燕西對於清秋,他實在鍾情,無怪她這樣衛護。再看自己丈夫鳳舉是怎麼樣?弄了一個人不算,還要大張旗鼓地另立門戶。他既不鍾情於我,我又何必鍾情於他?一個女子要去委曲求全地去仰仗丈夫,那太沒有人格,我非和他辦一個最後的交涉不可。決裂了,我就和他離婚,回娘家過去。看他將來有什麼好結果?他要弄出什麼笑話來了,我樂得在旁邊笑他一場。心裡這樣一計劃,態度就變了。好好一個人,會在家裡生悶氣。恰好鳳舉是脫了西裝,要回來換皮袍子。佩芳鼓著臉坐在一邊,並不理他。

  鳳舉很和平的樣子,從從容容地問道:「這兩天天氣冷得厲害,我想換長衣服穿了。我那件灰鼠皮袍子,不知道在哪只箱子裡?」

  佩芳不作聲,只管發悶地坐。鳳舉又問道:「在哪只箱子裡?你把鑰匙交給蔣媽,讓她給我把箱子打開。」

  佩芳不但不理,她索性站了起來,對著掛在壁上的鏡子去理髮。鳳舉一看這樣子,知道她是成心要鬧彆扭,不敢再和她說話了。就叫了一聲蔣媽,佩芳依然是不作聲,在玻璃櫥抽斗裡,拿出一把小象牙梳子,對著鏡子,一下一下慢慢地去梳攏她的頭髮。臉對著鏡子,背就朝著房門,蔣媽一進來,佩芳先在鏡子裡看到了。猛然地將身子掉轉來問道:「你來作什麼?」

  蔣媽聽到是鳳舉叫的,現在佩芳說出這種話來,分明是佩芳不同意的。就笑道:「沒有事嗎?」

  說著,身子向後一縮,就退出去了。鳳舉看這樣子,佩芳今天是有些來意不善。下午正約了人去吃館子,舉行消寒會,若是一吵起來,就去不成功,只得忍耐一點,便含著微笑,坐在一邊。佩芳見他不作聲,也不好作聲。坐了一會,鳳舉便站了起來,去取衣架上的大衣。佩芳突然問道:「到哪裡去?」

  鳳舉道:「我有一個約會,要去應酬一下子,你問我作什麼?」

  佩芳道:「是哪裡的約會?我願聞其詳。」

  鳳舉道:「是李次長家裡請吃飯。我們頂頭的上司,也好不去嗎?」

  佩芳道:「頂頭上司怎麼樣?你用上司來出名,就能壓服我嗎?今天無論是誰請,你都不能去,你若是去了,我們以後就不要見面。」

  鳳舉道:「你不要我出去也可以,你有什麼理由把我留住?」

  佩芳將頭一偏道:「沒有理由。」

  鳳舉見她這樣蠻不講理,心裡氣忿極了,便瞪著眼睛,將大衣取在手上,將腳一頓道:「個人行動自由,哪個管得著?」

  佩芳跑了過來,就扯住他的大衣,說道:「今天你非把話說明白了,我不能要你走。」

  鳳舉無名火高三千丈,恨不得雙手將她一下推開,但是看著她頂著一個大肚皮,這一推出去,又不定要出什麼岔事。只得將大衣一牽,坐在旁邊一張小椅子上,指著她道:「有什麼事要談判?你說你說。」

  佩芳道:「我問你,這一份家,你還是要還是不要?若是要,就不能把這裡當個行轅。你若是不要,乾脆說出來,大家好各幹各的。」

  鳳舉道:「各幹各的,又怎麼樣?」

  佩芳將脖子一揚道:「各幹各的,就是離婚。」

  鳳舉聽說,不覺冷笑了一聲。佩芳道:「你冷笑什麼?以為我是恐嚇你的話嗎?」

  鳳舉道:「好吧!離婚罷。你有什麼條件,請先說出來聽聽?」

  佩芳道:「我沒有什麼條件,要離婚就離婚。」

  鳳舉道:「贍養費,津貼費,都不要嗎?」

  佩芳突然身子向上一站道:「哪個不知道你家裡有幾個臭錢?你在我面前還擺些什麼?就是因為你有幾個臭錢,你才敢胡作胡為。你以為天下的女子都是抱著拜金主義,完全跟著金錢為轉移嗎?只有那些無廉恥的女子,為了你幾個臭錢,就將身體賣給你。吳家的小姐,要和你金家脫離關係,若是要了你金家一根草,算是丟了吳家祖宗八代的臉。」

  說畢,兩手向腰上一叉,瞪著眼睛,望了鳳舉。鳳舉看她那種怒不可遏的樣子,恐怕再用話一激,更要激出了事端來。便默然地坐在一邊,在身上掏出煙捲匣子來,在匣子裡取了一根煙捲,放在茶几上慢慢地頓了幾頓。然後將煙捲放在嘴裡銜著,只是四處望著找取燈。佩芳還是叉了腰,站在屋子中間,卻問道:「你說話啊,究竟怎樣?我並無什麼條件,我問你,你有什麼條件沒有?」

  鳳舉淡然答應一聲道:「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,我沒有條件。」

  佩芳道:「好,好,好!我今天就回家,回了家之後再辦離婚的手續。蔣媽來,給我收拾東西。」

  蔣媽聽到叫,不能不來,只得笑嘻嘻地走進來,站在房門口,卻不作聲。佩芳道:「為什麼不作聲?你也怕我散夥,前倨後恭起來嗎?把幾口箱子給我打開,把我衣服清到一處。」

  蔣媽聽說,依然站著沒動。佩芳道:「你去不去?你是我花錢雇的人,都不聽我的話嗎?」

  蔣媽笑道:「得了,一點小事,說過身就算了罷,老說下去作什麼呢?大爺你沒有什麼要緊的事,就在家裡呆著,別出去了。」

  鳳舉看他夫人那樣十分決裂樣子,心想,再要向前逼緊一步,就不可收拾的。蔣媽這樣說了,心想一餐不相干的聚會,誤了卯也沒有什麼要緊,不去也罷。便道:「你去給我找一盒取燈來。」

  蔣媽答應著,就把取燈拿來了。自己擦著,給鳳舉點了煙捲。佩芳道:「你也是這樣勢利眼,我叫你作事,無論如何你不動身。人家的事只一說你就做了。下個月的工錢,你不要在我手上拿了。」

  蔣媽笑道:「我只要拿到錢就是了,管他在哪個手上拿呢。」

  佩芳道:「好吧!你記著罷。」

  鳳舉一聽佩芳都有等下月初拿工錢的話了,當然已將要走的念頭取消。心想,婦人們究竟有什麼難於對付?只要見機行事就是了。想著,不由得一笑。佩芳道:「哪個和你笑?你看我沒有作聲,這樣大的問題,就擱下了。我是休息一會兒,再和你來算清帳目。」

  鳳舉笑著對蔣媽道:「蔣媽,你給她倒一杯茶,讓她潤一潤嗓子罷。」

  蔣媽果然倒了一杯茶,送過去。佩芳依然是兩隻手抱了膝蓋坐著,將頭偏在一邊去,只看她那兩臂膀聳了兩聳,大概也是笑了。鳳舉看見她這種情形,知道她還不至於到實行決裂的地位,便笑道:「我真不知道是什麼來由,好好地和我生氣?我就讓你,不作聲,這還不成嗎?你自己也笑了,你也知道你鬧的沒來由的了。」

  說時就周轉著身子,走到佩芳面前去。佩芳把頭低著將身子又一扭,將腳又一頓道:「死不要臉的東西,誰和你這樣鬧?滾過去!」

  鳳舉見夫人有點撒嬌的樣子,索性逗她一逗,便裝著《打魚殺家》戲白說道:「後來又出來一個大花臉,他喝著說,呔!滾回來。你滾過去沒有?沖著咱們爺兒們的面子,我哪裡能滾出去,我是爬過去的。咳!更寒磣。」

  他時而京白,時而韻白,即景生情,佩芳是懂這齣戲的,聽了這話,萬萬忍不住笑,於是站起身來,跑進裡面屋子躲著去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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