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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吉日集群英從星拱月 華堂成大禮美眷如仙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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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寶善笑道:「這倒怪了,人家新郎都不怕瞧,你作儐相的人倒先難為情起來?」 衛璧安道:「新郎是不怕人家瞧,怕人瞧的,正是我們,我們擁在這禮堂上,算哪一回事呢?」 謝玉樹道:「誠然的,我們找個地方,好好地先休息休息罷,回頭新娘到了,大家都要忙,更不能休息了。」 燕西道:「這話倒是對,跟我來。」 於是在前引導,把他們引到第二個院靠西三間廂房裡來。劉寶善一見先縮住了腳,說道:「來不得,來不得,我不敢去碰那釘子。」 燕西道:「今天是例外,不要緊的。」 劉寶善道:「總理天天是要在這裡辦公的,怎麼會是例外?」 燕西道:「他老人家今天自己放假了,而且說了,他要躲避客,今天就在上房不出來。這不是例外嗎?這個地方,差不多的人是不敢來的,我們在這裡休息,是最好不過的了。」 說時,他已伸手推開了門,引了大家進去。第一個是孔學尼,走進門便去賞鑒壁上對聯那幾顆圖章。孟繼祖道:「孔大哥得了罷,知道你認識幾個篆字,何必這樣一副研究家的面孔擺出來哩?」 孔學尼笑道:「今天我不是新郎,不要把我打趣,我是臉皮厚,若是不厚,還有兩位生朋友,說得我多難為情啊!」 衛璧安、謝玉樹原是生怯怯的,現在看他們很隨便的玩笑,也就夾在一處說笑了。謝玉樹看外面是所精緻的小客廳,地毯鋪得有一寸來厚,屋裡並沒有硬木家具,都是緞面沙發椅榻,連桌幾上都鋪得極厚絨墊,這大概是金銓休息之所了。左邊,一副花絨雙垂的門幕,露出中間一個小尖角的門幕,看見裡面還放著一架紫檀木玻璃書櫥,正中擺了一張寫字臺,一張綠絨靠轉椅。因見桌上有幾樣古樸的文具,便想進去看看。恰好這裡滿地是地毯,走得又一點聲音都沒有,因此裡面有人,也不會知道有人來。謝玉樹只管往裡走,走到桌子邊,掉頭一看,這才知道冒失,不由紅了臉。 原來他們進來的時候,梅麗正在金銓屋子裡找一樣東西,因為許多客來了,懶得招呼他們,就在屋子裡坐著等一等,預料他們一會兒就走的。不料謝玉樹竟不聲不響地走將進來,梅麗倒是不怕人,就站起來點頭招呼。謝玉樹心裡卻怪難為情,以為許多人都沒有進來,就是我一個人進來,倒好象故意如此似的,一陣害臊,也忘了回禮,只笑了一笑,便退出去。 梅麗不能回避了,也走了出去,這裡一些人,大半都認識,燕西便和她將衛謝二人介紹了。梅麗有事,自然進去。謝玉樹見她穿的蛋青色緞子的短袍,短短兩隻袖子,齊平肘拐,白色皮膚的人,穿了這樣清淡的衣服,越發俊秀。自己在學校裡,從來不曾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子,當時見了,心裡不免印下一個很深的印子。 劉寶善雖然聽見燕西說金銓就不會來的,但是心裡總是不安,大家還是一陣風似的,擁到內客廳裡來。這客廳裡,金氏兄弟同輩的客人,來了十停之六七,這人就太多了。燕西一進門,大家如眾星捧月一般,將他圍上,鬧將起來。謝玉樹便離了這客廳,在走廊上散步,因為他人長得漂亮,胸前又垂了一張寫明男儐相的紅緞條,來往人都要看他一眼。尤其是女賓,覺得正面看人有些唐突,只偏了眼珠一看。有些挨身走過去的,有幾步之遠,還回轉頭來,無意之間,對謝玉樹一看。大家心裡都不覺想著,哪裡找來的這樣一個儐相?這一個消息一傳出去,女賓裡面,傳得最是普遍,都說今天兩個男儐相長得非常漂亮,我們倒要看看。 這個時候,已經十二點多鐘了,金家預備四馬花車,已經隨著公府裡的樂隊,向冷宅去了。冷宅的一切排場,都是燕西預備好了,四個大小女儐相呢,原是要由清秋找同學來承擔的。後來她和燕西商量的結果,怕是不妥,若是她的同學,和金家的人,完全不認識,不免有許多隔閡,倒不如這邊也找一個。燕西想這辦法是對的,因此,便請了大嫂吳佩芳的妹妹吳藹芳,就是剛才大家所談著那送刺繡的人了。好在大小四儐相的衣履,都是由燕西出錢,女家代制,總可一律的。 那邊清秋所請的大儐相是她同班生李淑珍,小儐相是附小的兩個小女學生。除了各有他們家裡的女僕照應而外,男家又派小蘭和秋香兩丫頭幫同照料,自是妥當。大小儐相在兩小時之前,已經在冷家齊集。所有清秋的同學,不便到金家來,在他們家裡也是一餐喜酒。 這日,清秋穿了那水紅色的繡花衣,加上珠飾,已美麗得象天人一般。不過穿了嫁衣,也說不出一種什麼感想,不覺得自己好好地矜持起來,只是在屋子老守一把椅子坐下,不肯多動。她裡面穿的是一件小絨褂子,外面罩上夾的嫁衣,雖說不算多,然而只覺渾身發熱。她心裡也就想著,不料這段婚事,居然成功了。從前曾到金家去過一次,只覺他們家裡,堂皇富麗令人欣羡,到了現在,竟也是這屋子主人翁之一個。 想到這裡,自然是一陣歡喜。但是轉身一想,他家規矩很大,不知道今天見了翁姑,是怎樣一副情形?再說,他們家裡少奶奶小姐有七八位,不知道他們可都是好對付的?據燕西說,就是三嫂子調皮一點,二嫂是維新的女子,是各幹各事,沒關係,大嫂子年歲大一點,有些太太派。至於幾位小姐,除了八小姐而外,其餘的都是會過的了,想來倒也不要緊。 可是燕西又說了,他們姑嫂之間,也有些小糾紛的,似乎各位小姐也不容易對付。況且他們都是富貴人家的兒女,只有自己是貧寒人家出身,和他們比將起來,恐怕成了落伍者。尤其是富貴人家的僕役們,眼睛最勢利不過的,他若知道我的根底,恐怕又是一番情形相待。以後倒要寸步留心,要放出大大方方的樣子來。 由這裡又想,今日是到金家的第一天,更要二十四分仔細,見了翁姑應當持怎樣的態度?見了姑嫂應當持怎樣的態度?於是想到古人所謂齊大非偶一句話,是有理由的。若燕西也是平常人家一個子弟,象我這樣的女子,無論談什麼儀節,我都可應付,就用不著這樣掛慮了。心裡這樣胡想一陣,人更是煩躁起來,倒弄得喜極而悲了。 清秋一個人只管坐在那裡胡想,默然不作一聲。 冷太太雖然將女兒嫁得一個好女婿,但是膝下只有這樣一個人,從前是朝夕相見的,而今忽然嫁到人家去了,家裡便只剩下一個人,冷清清的,想起來怎樣不傷心。她見清秋盛裝之後坐在那裡只管發呆,以為是捨不得離別,一陣心酸,就流下淚來。 清秋心裡正不自在,不知如何是好,看見冷太太流淚,她也跟著流淚。還是許多人來勸清秋,說雖然出閣了,來家很方便,只當在上學一樣,有什麼捨不得呢?兩個儐相,又拉了一拉她的衣服,對她耳朵輕輕說了幾句,清秋聽說,這才止住淚,韓媽重打了一盆臉水來,用熱手巾給她擦了臉,兩個儐相牽她到梳粧檯邊,重新敷了一回粉。粉敷好,宋潤卿便進來說,時候不早了,可以上車了,免得到那邊太晚。 招呼過後,音樂隊就奏起樂來了,在奏樂聲中,清秋就糊裡糊塗讓兩個儐相引上了花馬車。在花馬車中,只是一陣一陣的思潮,由心裡湧將上來,而心中也就亂跳起來,這時說不出是歡喜,是憂愁,是恐慌,只覺心緒不寧。在心緒稍安的時候,只聽見車子前面一陣陣的音樂送進耳來。自己除了把如何見翁姑,如何見姑嫂的計劃,重溫習一遍外,便是聽音樂。一路之上,聽了又想,想了又聽。在車裡覺得車子停了,而同時車子外面,也就人聲鼎沸起來。她想,這一定是到了,心裡就更跳得厲害。一會兒工夫車子門開了,就見兩個儐相走上前,將手伸進車來,各扶著清秋一隻胳膊。 清秋很糊塗地下了車,隨著他們走。自己原不敢抬起頭來,只是在下車的時候,把眼光對著前面一看。只覺得四圍都是各種車子,中間面前一片敞地,卻是用石板鋪的,上面一排磨磚橫牆,沿牆齊齊的一排槐樹,槐樹正中,向裡一凹,現出一座八字門樓。在門樓前,一架五彩牌坊,彩綢飄蕩,音樂隊已由那彩牌坊下吹打進門去了。只在這時,迎面一群男女擁將出來,最前面就是兩個西服少年,攙著燕西。只看到燕西穿了燕尾大禮服,其餘也來不及看,只低了頭。看身子面前二三尺遠的土地,仿佛燕西在前面有什麼動作。那儐相吳藹芳扯著她道:「鞠躬鞠躬!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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