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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八回 諧謔有餘情笑生別墅 咄嗟成盛典喜溢朱門(3)


  燕西笑道:「我正為了這件事來的,你看什麼日子最合宜?」

  道之道:「在你一方面,自然是最快最合宜。但是家裡要緩緩地佈置,總也會遲到兩個禮拜日以後去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那不行。」

  道之道:「為什麼不行?你要說出理由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其實也沒有什麼理由,不過我覺得早辦了,就算辦完了一件事。」

  道之道:「我們沒有什麼,真是快一點,也不過潦草一點,可不知冷家願意不願意?」

  燕西道:「沒有什麼不願意,真是不願意,我有一句話就可以解決了。」

  道之微笑,一手撐著桌子,扶了頭,只管看燕西。燕西穿的西服,兩手插在口袋裡,只管在屋子裡走來走去。道之咳嗽了一聲,他馬上站住,一翻身就張口要說話似的。道之笑道:「我沒有和你說話哩,你有什麼話要說?」

  燕西不作聲,兩手依然插在袋裡,又在屋子裡走來走去。猛不提防,和一個人撞了一個滿懷,站不住,把身子向後一仰,不是桌子撐住,幾乎摔倒。抬頭一看,是劉守華進來了。他笑道:「你瞧,找急找到我屋子裡來了!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也不能怪我一個人,你也沒有看見我。若是你看見了我,早早閃開,就不會碰著了。」

  劉守華笑道:「你這是先下手為強了。我沒有說你什麼,你倒怪起我來了?什麼事,你又是這樣熱石上螞蟻一般?」

  道之就把他要將婚期提前來的話說了一遍。劉守華道:「提前就提前罷,事到如今,我們還不是遇事樂得做人情。也不必太近,乾脆,就是下一個禮拜日。老七,你以為如何?」

  燕西聽說,便笑了一笑。道之道:「今天是禮拜三了,連頭帶尾,一共不過十天,一切都辦得過來嗎?」

  燕西道:「辦呢,是沒有多少事可辦的了。」

  道之笑道:「反正你總是贊成辦的一方面。好!我就這樣地辦。讓我先向兩位老人請一回示。若是他贊成了,就這樣辦去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回事情,好像是內閣制吧?」

  道之道:「這樣說,你是根本上就要我硬作主。你可知道為了你的事,我得罪了的人,對於各方面,我也應該妥協妥協一點?」

  劉守華笑道:「江山大事,你作了十之八九,這登大寶的日子,索性一手辦成,由你作主。你客氣未必人家認為是妥協吧?」

  道之一挺胸道:「要我辦我就辦,怕什麼?」

  劉守華點點頭,接上又鼓了幾下掌。道之將桌上開的一張紙條,向身上一揣,馬上就向上房裡去了。劉守華走過來執著燕西的手,極力搖撼了幾下,望著燕西的臉,只管發傻笑。燕西也覺有一樁奇趣,只管要心裡樂將出來,但是說不出樂的所以然。

  劉守華看了他那滿面要笑的樣子,笑道:「這個時候,我想沒有什麼能比你心裡那樣痛快的了。不過你要記著,你四姐和你賣力氣不少,你可不要新人進了房,媒人扔過牆呀。」

  燕西聽說,還只是笑。一會兒,道之由裡面出來,說是母親答應了,就是那個日子。這樣一來,燕西一塊石頭,倒落下地了。

  自從這天起,金宅上上下下就忙將起來。所有聽差,全體出動,打掃房屋。大小客廳,都把舊陳設收起,另換新陳設。因為燕西知道清秋愛清靜的,早就和母親商量了,把裡面一個小院子的三間屋劃出來作為新房。這三間房子,因為偏僻一點,常是空著,所以房子也舊一點,現在也是趕緊地粉飾。他們究竟新家庭,不好意思貼喜聯,搭喜棚。但是文明的點綴,卻不能少。因之,各進屋子,所有來往要道,都有彩綢花紮了起來。各門口,更是紮著鮮花鮮葉的彩架,在花架裡綴著無數小電燈。沿著長廊懸著仿古的玻璃罩電燈,燈下垂著五彩的穗子。

  晚上電燈亮了,一道紅光在翠葉紅花之下,那一種繁華,正是平常人家所夢想不到。架下各種樑柱,都是重加油漆,在喜氣迎人的大氣裡,就是對了那朱漆欄幹,也格外有一種不可言喻的喜意。好在金家什麼東西也有儲藏的,只要小小佈置,就無不齊備了。在過大禮的那一天,金銓和金太太備了一席酒專請宋潤卿、冷太太親戚會面。冷太太躊躇了一日,以為人家是夫妻二人,自己是兄妹二人,究竟不大合適,因此只推諉分不開身,家裡人少,只讓宋潤卿一個人來。

  可憐宋潤卿始終是個委任職的末吏,現在和任總理的大人物分庭抗禮,喜極而怕。到金家的時候,吃了一餐飯,倒出了幾身汗。人家問一句,他才說一句,人家不問,他也無甚可說的。燕西因為這樣,這婚事就偏重男家一方面的鋪張,女家那一面,太冷淡了,也覺不稱。暗暗之中,交了清秋一張六百元支票,又叫金貴、李德祿到冷宅去幫忙。自己只顧要這邊的鋪張,這幾天之內,就沒有到冷家去。好在宋潤卿在家裡,總能主持一些事情,倒也放心。忙亂之中,忽然就把籌備婚典的日子,混了過去。

  金家因為門面太大,對於兒女的婚姻,向來不肯聲張,只是揀那至親好友寫幾張請帖。這回燕西的婚事如此地急促,更來不及通知親友。不過也不曾守秘密,其中如劉寶善這些人,無中生有,還要找些事情做,現在有了題目怎樣肯罷休?因此,只幾個電話一打,早哄動了全城的好友,前五天起,向金家送禮物的就絡繹不絕於途。劉寶善這些人,卻專送的是些娛樂東西,是一台戲,一班雜耍,半打電影片。劉寶善不辭勞苦,卻做了總提調。

  到了先一日晚上,金家的門戶,由裡至外各層門戶洞開。所有各處的電燈,也是一齊開放,照得天地雪亮。金家的僕役,穿梭一般來往。燕西本人,現在倒弄得手足無所措,只是呆坐。可是人雖靜坐,又覺東一件事沒辦,西一件事沒辦,心裡一忙,精神也很是疲倦。坐下無聊,便私下想一想證婚人主婚人如何訓辭?設若大家要我演說時,我怎樣答覆?原來金銓為著體面起見,已經請了北方大學校的校長周步濂證婚。他當過教育總長,燕西又在那大學的附中讀過兩個學期的書,也算是他的座師。況且周校長又是個老學者,足為金冷兩氏婚姻生色的。

  那兩個介紹人,在新式婚姻中,本來是一種儀式。因為介紹人的身分,等於舊式的媒妁,新式婚姻,根本上是用不著媒妁的。至於就字面說,大概新式夫婦的構成,十之八九不會要人從中介紹。及至婚約已成,男女雙方才去各找一個介紹人,往往甲介紹人和乙介紹人不認識,或者和結婚的不認識,倒反要結婚人和介紹人介紹起來。這話說起來,是很有趣味的。因為如此,所以金家索性一手包辦,將兩個介紹人,一塊兒請了。這兩個介紹人,一個是曾當金銓手下秘書長的吳道成,一個是曾當金銓手下次長的江紹修。這兩個人在金家就很愁找不到事做,而今金銓親自來請,當然惟命是從了。

  金銓就為了兒女的姻事,不能不講點應酬。因此,先一天晚上,就備了一席酒,請了一個證婚人,兩個介紹人。恰好有一班天津相知的朋友,坐了下午的火車來京,七點多鐘就到了。金銓順帶和他們洗塵,臨時加了兩桌,裡面金太太陪了一桌天津來的女賓。所以這一晚上,也就鬧了大半夜。

  到了次日,總統府禮官處處長甄守禮,便帶了公府的音樂隊,前來聽候使用。步軍統領衙門也撥了一連全副武裝的步兵助理司儀。警察廳不必說,頭一天就通知了區署,在金總理公館門前加四個崗,到了喜期,區裡又添派了十二名警士、一名巡長隨車出發,沿路維持秩序。此外還有來幫忙的,都是一早到。因之,上午九點鐘以前,這烏衣巷一帶,已是車如流水馬如龍。有些做小生意買賣的,趕來做僕從車夫的生意,水果擔子,燒餅挑子,以至於賣切糕的,賣豆汁的,前後擺了十幾擔,這裡就越是鬧哄哄的。這一種熱鬧,已不是筆墨可以形容的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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