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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五回 瓜蔓內援時狂施舌辯 椿萱淡視處忽起禪機(1)


  鵬振這一問可把玉芬問得抵住了,笑道:「他們兩個人,又當作別論。」

  鵬振道:「同是男女兩個的結合,為什麼又要當作別論呢?」

  玉芬道:「我以為老七對秀珠妹妹不能說是佔便宜,應當說是感恩圖報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好哇,究竟是你輸不了啊。我也是感恩圖報,你為什麼不許呢?」

  玉芬將頭一偏道:「我不要你這種無聊的感恩圖報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在你施恩不望報,可是我要受恩不忘報啊。」

  兩個人說笑了一陣,誰有理誰無理,始終也不曾解決。一宿無話,到了次日,玉芬便和鵬振道:「事情到了這種樣子,我應該給秀珠妹妹一個信兒,才是道理。不然,她還要說我和大家合作,把這件事瞞著她呢。」

  鵬振道:「你這話說得是有理由。不過你一對她說了,她是十分失望的,未免讓她心裡難過。依我的意思,不告訴她也好。」

  玉芬道:「你以為通北京的女子,都以嫁你金家為榮哩!她有什麼失望之處?你且說出來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為別人的事,何必我們自己紛擾起來?我所說的,自有我相當的理由,而且我是好意。凡是一件婚姻,無論男女哪一方,只要不成功,都未免失望的,這也並不是我瞧不起誰,你又何必生氣呢?」

  玉芬笑道:「並不是我生氣。不過你們兄弟,向來是以蹂躪女子為能事的,你就是說好話,我也不敢當作好事看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這樣說來,我這個人簡直毀了,還說什麼呢?」

  玉芬聽他如此說,也就算了。

  早晨,玉芬把事忍耐住了,卻私私地給秀珠打了一個電話,叫她在家裡等著,回頭到家裡來,有話要說。吃過午飯,也不坐汽車,私自就到白家來了。白秀珠聽說,一直迎到大門外,笑道:「今兒是什麼風,把姐姐刮將來了?」

  玉芬走上前,握住了秀珠的手,笑道:「是什麼風呢?被你的風刮著來了。」

  秀珠道:「我猜你也是有所為而來的。」

  於是二人攜著手,一路走到秀珠屋子裡來。玉芬先是說了一些閒話,後來就拉著秀珠的手,同在一張沙發上坐下,因道:「你不許害臊,實話實說,我問你,你看老七待你是真愛情呢?還是假愛情呢?」

  秀珠微笑道:「你問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?我沒有猜到這一點。我沒法子答覆你。」

  玉芬道:「那你就不用管。你實實在在答應我,你們究竟是真愛情假愛情?」

  秀珠臉一紅道:「這一層,我無所謂,你們七爺,我不知道。我們不過是朋友罷了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只要你說這一句話,這話就結了,我倒免得牽腸掛肚。」

  秀珠微笑道:「你這話我不懂,怎樣讓你牽腸掛肚了?」

  玉芬頓了一頓,複又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這話說出來,你有些不肯信。但是你和我們老七,總算是知己。你不是說,你和老七不過朋友罷了嗎?他果然照你的話,把朋友看待你了。愛情兩個字,似乎談不到了。」

  秀珠因她一問,早就料到是為婚姻而來的。但是還不知道是好消息呢?或者是惡消息?現在玉芬這樣一說,大八成就知道燕西有些變卦了。便道:「表姐今天說話,怎麼老是吞吞吐吐的?」

  玉芬道:「並不是我吞吞吐吐,我怕說了出來,你不大痛快,所以不願直說。但是這事和你關係很大,我又不能不說。老實告訴你罷,老七他要和人結婚了,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?」

  秀珠聽了這話,臉色卻不由得一變,微笑道:「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?」

  那嘴角上的笑容,還不曾收住,臉色更是變得厲害。她的兩頰,是有一層薄薄兒的紅暈的,可就完全退去了,臉色雪一般白。玉芬道:「你這人就是這樣不好。我實心實意地來和你商量,你倒不肯說實話。」

  秀珠道:「我說什麼實話?我不懂。我們能攔住人家不結婚嗎?我早說了,天下的男子,決不肯對於一個女子拿出真心來的,總是見一個愛一個,愛一個扔一個。我們做女子的,要想不讓人家來扔,最好就不讓人家來愛。讓人家愛了,自己就算上了人家的當,那要讓人家扔了,也是活該。有什麼可埋怨的呢?」

  說到這裡,眼睛圈兒可就紅了。玉芬道:「我說了,你要傷心不是?不過你和老七,究竟相處有這些年,兩個人的脾氣,彼此都知道。這兩個月,你兩人雖然因小事口角了幾次,那都是不成問題的。只要你肯不發脾氣,平心靜氣地對老七一說,他一定還是相信你。」

  秀珠道:「表姐,你說這話,把我看得太不值錢了。他不理我,我倒要低眉下賤去求他,這還有什麼人格?」

  玉芬原是一番好意,把話來直說了。可是就沒有想到話說直了,秀珠受不了。秀珠見玉芬說著話,忽然停止不說,那面色也是異常躊躇,便笑道:「說得好好兒的,你怎樣又不說了,難道你還忌諱個什麼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我不忌諱,我看你這樣子,好像要生氣呢。」

  秀珠道:「我縱然生氣,也不會生你的氣啊。打架哪裡會打幫拳的?」

  玉芬笑道:「你這話,我又不能承認了。你以為我是幫你打老七的嗎?那一說出去,可成了笑話了。」

  秀珠歎了一口氣道:「其實,你是一番好意,和我打抱不平,但是我要維持我自己的人格,我決不能再認燕西先生作朋友。我們還是姐妹,以後你有事,你儘管到我這裡來,我決計不登金氏之門了。」

  說到這裡,再也忍不住,聲音就哽了。接上說道:「我沒有什麼事辜負了他,他為什麼這樣對待我?我早就知道他變了心了,但是料不到有這樣快,我到如今,才把人心看透了。」

  那話是越說越聲音哽咽,兩行淚珠禁不住自滾下來。她不好意思怎樣放聲大哭,就伏在沙發的靠背上,手枕了額角只是息息率率地垂泣。玉芬將手撫著她的背道:「你不要傷心,好在他和那冷家姑娘的婚姻,還沒有通過家庭,未必就算成功,等我把老七叫到一邊,給你問個水落石出。他若是隨隨便便的事呢,我就向他進忠告,叫他向你負荊請罪,你們還是言歸於好。若是他真心要決裂,那只好由他去。妹妹,寧可天下人負我罷。」

  這寧可天下人負我七個字,正打入秀珠的心坎,就越發哽咽得厲害。正在這個當兒,白太太走窗戶外經過,便道:「屋子裡是哪一位?好象是王家表姐呢。」

  秀珠怕嫂嫂看見了淚容,連忙爬起來,將手極力地推著玉芬,玉芬會意,便迎了出去。秀珠一個人在屋子裡,看看洗臉盆子裡,還有大半盆剩水,也不管冷熱,自取手巾來打濕了,擦了一把臉。又對著鏡子,重新撲了一撲粉,這才敢出去。因是當了嫂嫂的面子,許多話不便說,一定留玉芬在家裡晚上吃便飯,將玉芬再引到屋子裡去,談了一下午的話。凡是心裡有事的人,越悶越煩惱,若是有個人陪著談談,心裡也痛快些。所以到了下午,秀珠卻也安定些。

  玉芬回得家去,已是滿屋子燈火輝煌了。回屋子去換了一套衣服,就走到金太太屋子裡來坐坐。走進屋去,只見金太太斜在軟榻上躺著,道之三姐妹一排椅子坐下來,都面朝著金太太。梅麗和佩芳共圍著一張大理石小圓桌兒,在鬥七巧圖。看那樣子,這邊娘兒四人,大概是在談判一件什麼事。玉芬並不向這邊來,徑直來看梅麗作什麼。自己還沒坐下,兩隻胳膊向桌上一伏,梅麗連連說道:「糟了,糟了,好容易我找出一點頭緒來,你又把我擺的牌子全弄亂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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