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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綠暗紅愁嬌羞說秘事 水落石出惆悵蔔婚期(1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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翠姨靠了門,望著金銓後影微笑。一回頭,只見燕西站在旁邊夾道裡,儘管伸舌頭。翠姨道:「你為什麼在這裡鬼鬼祟祟的?」 燕西道:「這一場大禍是我惹出來的,你叫我怎樣不擔心害怕?」 翠姨道:「你說的是鳳舉的這一件事嗎?這與你有什麼相干,要你擔驚害怕?」 燕西因把梅麗問話,被佩芳聽見的話,從頭到尾說了一遍。因道:「你想,糟糕不糟糕?」 翠姨笑道:「你這事,不是一場禍事,是一件兩面討好的大功勞。」 燕西道:「這話怎樣說?我不懂。」 翠姨道:「不是因為你一說,這事就能鬧穿了嗎?在你大嫂一方面,雖不記你什麼大功,也不會說你有什麼過。至於你大哥呢,這一下子可鬧得好了。太太說是不管,你父親也說是不管,只要和佩芳一疏通,就可以帶回家來了。本來是一件私事,現在鬧得公開起來,豈不是大大地方便?無論如何,對鳳舉是有利而無害,這豈不是你一場大功嗎?」 燕西道:「果然如此,倒是一件功勞,不過父親為什麼這樣好說話?」 翠姨將鼻子一聳,用一個食指,指了鼻子尖道:「哼!那不是吹,全靠我給他疏通了。你信不信?」 燕西道:「我有什麼不信?」 翠姨道:「你信就好。將來你有什麼為難的事,也可以托我疏通。雖然辦得不能十分好,總不至於壞事。」 燕西聽說,就直挺挺地站在翠姨面前,給她鞠三個躬。翠姨道:「這是為什麼?馬上就有事要求我嗎?」 燕西笑道:「現在可沒有事相求,不過據我想,總是難免的。難得你有這種好話,機會不可失過,我這裡先給你鞠了三躬,放下定錢,以後要求你的時候,你收了我的定錢,你就不能推辭了。你說我這個主意好不好?」 翠姨笑駡道:「年輕輕兒的孩子,不學好,做出這種滑頭滑腦的神氣,我不喜歡這種樣子。」 燕西道:「我有事要求你,不歡歡喜喜的,還要哭喪著臉不成?」 翠姨道:「別在這兒瞎起哄了,到你母親屋子裡去聽好消息罷。聽得了,給我一個信兒,別忘了。」 燕西聽說,果然就向金太太屋子裡來。剛進院子門,秋香站在那外院子門邊,又點頭又招手,好像有很要緊的話對他說似的。燕西便走了過去,問道:「什麼事?說給我聽聽。」 秋香笑道:「有一個好朋友打電話請你吃飯。金榮大哥到處找你,滿頭是汗呢。」 燕西道:「請我吃飯的,就是好朋友嗎?」 秋香道:「不是那樣說,因為這個朋友,是個小姐呢。」 燕西道:「你怎樣知道是個小姐?是誰?」 秋香道:「我不知道是誰。金榮找你的時候,我又接著找你的電話。我請她等一等,她說不用等,回頭再打電話來。我聽那聲音,是個姑娘說話,所以我知道她是小姐。」 燕西笑道:「你可別到裡面去瞎說。」 秋香道:「七爺就是這樣不知道好歹,人家到處尋你,你倒疑心我們。」 燕西笑道:「混蛋!你這樣說我,也不分個大小。我要把大爆栗子敲你。」 秋香聽說,笑著一扭身跑了。 燕西找到金榮一問,才知道清秋打電話來了。說是馬上到西味樓去吃飯,有要緊的話說,叫燕西務必去一趟。燕西心想,她要有事,何必不在家裡說,要請到大餐館裡去說,這也就奇了。當時,家裡雖還閑著一輛汽車,也不坐,雇了一輛人力車就到西味樓來。 到了西味樓,那裡的茶房,自認得他,便笑道:「七爺來了。早來了一位,在這兒等著你呢。」 燕西道:「我知道了。」 於是一直上樓,到了一間小單間裡,只見清秋站在那裡,手扶了椅子背,看牆上的風景畫,似乎是很無聊。因笑道:「早來了嗎?今天這樣子是要請客呢。」 燕西一面取下帽子,自掛在鉤上,一面偏著頭和她說話。她轉身過來,淡淡地對燕西說道:「你怎麼這樣忙?老不看見你。」 燕西道:「我不知道你有事對我說,要是知道,早就來了。什麼事,還要請我吃飯才肯說出來嗎?」 清秋且不說什麼,自在主席的地方坐了。燕西連忙在橫面挨著桌子犄角坐下。燕西雖然談笑自如,看見她兩個眉頭緊鎖,目光下射,便也停止了笑聲,因問她道:「怎麼樣?又有什麼事為難嗎?」 清秋歎了一口氣道:「我是為你犧牲,無論到什麼地步,在所不計的。不過我還有個母親,遇事總得替她想想,難道叫她也跟著我一處犧牲不成?」 燕西道:「你這話,平空而來,我好生不解。」 說到這裡,茶房已經進屋來上菜。平常清秋吃西餐,拿了菜牌子在手,必定再三地考量。這回隨便看了一看菜牌,就向桌上一推,並沒有多說什麼話。燕西滿肚皮狐疑,其志不在吃上,也就沒有說什麼,只對茶房擺了擺頭。茶房見是如此,自拿著預備去了。燕西問道:「你究竟有什麼話,先告訴我一點,免得我著急。」 清秋道:「忙什麼?你先吃,回頭我再告訴你。」 燕西道:「我們何妨一邊吃,一邊說呢?不然,我吃不下去。」 清秋道:「你吃不下去嗎?我才吃不下去呢!」 燕西道:「我的天,有什麼事,你儘管說,我真悶死了。」 清秋到了這時,眉頭松著,又嫣然一笑。說道:「我打個啞謎你猜罷,就是俗說種瓜得瓜,種豆得豆。」 燕西道:「這是什麼意思?我更不懂了。」 清秋道:「你還是存心,你還是真不懂?」 燕西道:「規規矩矩地說話,我為什麼耍滑頭?我實在是真不懂。」 清秋道:「看你是這樣清秀,原來是個銀樣鑞槍頭。」 燕西道:「不用罵,我早自己定下一個好名字,乃是繡花枕頭。你想枕頭外面,都是綾羅綢鍛,裡面呢,有養麥皮,有稻草,有蘆花,有鴨絨。」 清秋微笑道:「裡面若是鴨絨蘆花,那倒罷了。」 燕西道:「是呀!我這個枕頭裡面不過是稻草蕎麥皮而已。」 清秋道:「你既然不懂,我回頭再說罷。」 燕西看那樣子,知她是礙著茶房,只好不問,一直等到上了咖啡,茶房不來了。清秋紅了臉道:「我不是早對你說了嗎?一之為甚,豈可再乎?你總說是不要緊的,而且又舉出種種的理由來,上次我也說了,總要防備一點,你也是不在乎。你瞧……」 燕西道:「怎麼樣?伯母說什麼了嗎?」 清秋道:「她還是不知道,但是不想法子補救,就該快知道了。我今天不能客氣了,我問你一句,你到底願意什麼時候公開?」 燕西道:「就為這個嗎?反正在今年年內。」 清秋臉色一正,說道:「正經是正經,玩話是玩話。人家和你談心,你何以還是這樣隨便?」 燕西道:「我並不隨便,這是我心眼裡的話。」 清秋道:「是你心眼裡的話,難道你利害都不計較嗎?」 燕西道:「有什麼利害?」 清秋一皺眉道:「你還不懂,膩死我了。」 說著,一頓腳道:「你害苦了我了。」 說時,把鈕扣上插的自來水筆,取了下來,又在小提包裡,取出自己一張名片,卻在名片背上,寫了一行字道:「流水落花春去也,潯陽江上不通潮。」 寫畢,向燕西面前一擲,說道:「你瞧瞧。」 燕西接過一看,笑道:「一句詞,一句詩,集得很自然哪。」 清秋道:「別盡瞧字面,仔細想想。」 說時,兩隻胳膊,平放在桌上,十指交叉,撐了下巴,望著燕西。燕西拿了名片在手上念了兩遍,笑道:「要是一年以前,你算白寫。這大半年的工夫,蒙老師教導我,我懂得這言外之意了。可是我猜沒有這回事,你嚇我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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