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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當面作醉容明施巧計 隔屏說閒話暗泄情關(3)


  燕西這時已走進屋裡,斜躺在一張沙發上。輕輕地說道:「真是騎牛撞見親家公,單單是我昨天打了四圈牌,就碰到你老人家找我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你不要推託是打牌,就是打牌,你也不應該。你父親為你的事,很生氣。你還嬉皮涎臉,毫不知道呢。」

  燕西道:「我又沒做什麼錯事,父親為什麼生氣?回來得晚一點,這也不算什麼。而且回來得晚,也不是我一個人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我是不說你。你有理,讓你老子回來了,你再和他去說罷。據許多人說,你是無所不為,天天晚上都在窯子裡。」

  燕西跳了起來說道:「哪有這個事!是誰說的?我要把這個報告的人,邀來當面對質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說得不大對,你這樣跳。可見說你終日在外不回來,你並不說什麼,那是事實。」

  正說到這裡,老媽子進來說:「魏總長的老太太打了電話來了,請太太過去打小牌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你去回她的電話,就說我待一會兒就來。」

  老媽子就去了,燕西對他母親望著,笑了一笑,可不作聲。金太太笑道:「沒出息的東西,你心裡在說我呢。你以為我罵你打牌,我自己也打牌了。你要知道,我這是應酬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老人家真是誅求過甚,連我沒作聲,都有罪。要說我心裡在犯罪,那末,在你老人家隨時都可以告我的忤逆。」

  金太太將手一摔道:「出去罷,不要在這裡囉嗦了,我沒有工夫和你說這些閒話。」

  燕西一伸舌頭,借著這個機會,就逃出來了。

  剛一出門,碰到了梅麗。她一把揪住燕西的胸襟,笑道:「這可逮住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冒失鬼!倒嚇我一跳。什麼事要抓住我?」

  梅麗道:「王家朝霞姐是明天的生日。我買了點東西送她。請你給我寫一張帖子。」

  燕西道:「小孩子過生日,根本上就不用送禮;送禮還用開禮單,小孩子做成大人的樣兒更是寒磣。」

  梅麗道:「寒磣不寒磣,你別管,反正給我寫上就是了。」

  說時,拖了燕西的手就走。梅麗因為自己要溫習功課,曾在二姨太的套房裡用了兩架錦屏,辟作小小的書室。因此她拉著燕西,一直就到那套間裡去。二姨太看見燕西被拉進來,笑道:「梅麗,你就是不怕七哥,老和他搗亂。七哥也端出一點排子來,管管她才好。」

  燕西笑了一笑。梅麗將頭一偏道:「你別管!這也不礙你的事。」

  二姨太道:「這丫頭說話好厲害,我不能管你,我能揍你。」

  說著,順手拿了瓷瓶裡插的孔雀尾追過來。梅麗笑著把套房門訇的一聲,緊關上了。燕西笑道:「打是假打,躲也是假躲。我沒看見用那輕飄的東西能打人的。梅麗,你的皮肉,除非是豆腐作的。你會怕孔雀尾子把你打傷了嗎?真是沒有出息。」

  梅麗笑道:「人家要挨打,躲也躲不了,你又從中來挑禍,這更是糟糕了。」

  二姨太笑道:「我是隨手一把,沒有拿著打人的東西,你以為我真是駭嚇你就算了呢。」

  燕西道:「得了,二姨太你就饒她一次罷。反正打不痛,她也是不怕的啊。」

  二姨太見燕西從中攔住,也就算了。裡邊屋裡,梅麗自去找燕西寫字。

  佩芳因為梅麗抱著燕西向屋裡走,因此也跟了來。站在房門外,看見二姨太那樣管梅麗,也是好笑。等二姨太打人了,這才笑了進來,說道:「二姨太疼愛妹妹,比母親究竟差些,母親連罵都不肯罵一句呢。」

  二姨太道:「那究竟為了隔著一層肚皮的關係。太太是對孩子客氣一點,其實,她若打了小孩子罵了小孩子,我們還敢說她不公心嗎?」

  佩芳道:「其實,倒不是客氣,實在小妹妹是有些好玩,怪不得老人家疼她,連我都捨不得對她瞪一瞪眼呢。」

  說這話時,只聽見梅麗說道:「七哥,你就不怕大嫂說嗎?」

  佩芳還以為是梅麗聽見說話,搭起腔來了。便偏著頭,聽了下去。只聽見燕西道:「我的態度最是公正,也不得罪新的,也不得罪舊的。」

  梅麗道:「你這話就該讓大嫂生氣。她到咱們家來多少年了,和你也是很好。這個新嫂子呢,你也不過昨日見了一面,你就不分個厚薄嗎?」

  燕西道:「別嚷別嚷,讓人聽見傳到大嫂耳朵裡去,我又是個麻煩。」

  二姨太先還是不留心,後來看見佩芳不作聲,靜靜聽下去,心裡不由得亂跳。這一對小孩子口沒遮攔,卻是儘管說下去。二姨太想攔住,恐怕是佩芳不高興,不攔住,若把內容完全說出來了,少不了有一頓大吵大鬧,更是禍大。她事外之人格外急得臉上紅一陣,白一陣,只得提高了嗓子,連連叫王媽。梅麗哪裡理會?依舊是說下去。就問燕西道:「你看這新嫂子,人長得怎樣?漂亮不漂亮?」

  燕西道:「當然漂亮。不漂亮,你想老大會如此嗎?」

  梅麗道:「她見了你,你怎樣稱呼呢?」

  二姨太在隔壁聽了,只急得渾身是汗,就對佩芳道:「大少奶奶,這事居然是真的,我看我們老大有些胡鬧了。我們把老七叫來,當面審他一審吧?」

  便用手拍了桌子,嚷道:「老七,你不要在那邊說了,大嫂來了,你到這邊來說罷。」

  燕西忽然聽了這話,心裡倒嚇了一跳。連忙走出套房門,伸頭向這邊一望,佩芳可不是坐在這裡嗎?燕西滿面通紅,問道:「大嫂什麼時候來的?」

  佩芳笑道:「你不知道我在這裡吧?若是二姨太不作聲,大概你們還要往下背三字經呢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原對八妹說,把你請來,和你要求一個條件,然後把內容告訴你,不料你先來了,倒撿了一個便宜去。」

  佩芳指著燕西的臉,冷笑道:「好人哪,我是怎樣地問你,你倒推得乾淨,一點兒不知道。可是當天晚晌,你就去見那位新嫂子去了。去見不見,那是你的自由權,你怎樣對八妹說,不敢得罪新的。反不如八妹有良心,說你對不住我。」

  燕西被佩芳蓋頭蓋腦一頓譏諷,逼得臉加倍地紅,猶如喝醉了酒一般。只得傻笑道:「大嫂,我這事是有些對不住你。但是你能不能容我解釋一下。」

  佩芳道:「用不得解釋,我完全知道,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真沒法子向下說了。得了,我躲開你,有話我們回頭再說罷。」

  說時,掉轉身子,就想要走。佩芳一伸手,笑道:「不行,你又想在我面前,玩金蟬脫殼之計哩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可難了。我在這裡,你是不許我說。我要走,你又嫌我沒有說出來,這應該怎麼辦呢?」

  佩芳道:「罵我要罵你,說你是得說。」

  燕西對著二姨太笑,皺著眉兩手一揚,說道:「你瞧我這塊骨頭!」

  二姨太也笑了。佩芳坐在一張海絨的軟榻上,將腳向榻頭的一張轉椅,踏了兩下,笑道:「在這裡坐著,我有話問你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樣子,是要審問我呢。得!誰叫我做了嫌疑犯哩,我坐下你就審罷。」

  佩芳道:「我是規規矩矩和你談話,並不是開玩笑。」

  燕西故意把轉椅扶得正正當當的,然後坐下,面向著佩芳說道:「大嫂請你問,我是有一句說一句,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。」

  佩芳道:「我問的,都是你能知道的。我多也不問,只問十句。可是這十句,你都實實在在答應,不許撒謊。若要撒謊,我就加倍地罰你,要問二十句。」

  燕西一想,十句話有什麼難處,還不是隨便地就敷衍過去了。因道:「那成,這頭一問呢?」

  說時,豎起一個食指。佩芳道:「我問了,你可不許不說。我問你這第一句話,是她住在什麼地方?」

  燕西不料第一句,就是這樣切切實實的一個問題。便道:「住在東城。」

  佩芳道:「你這句話,是等於沒說。東城的地方大得很,我曉得住在什麼地方?你說了答應我十句話,一句也不撒謊。現在剛說第一句,你就說謊了。」

  燕西臉上笑,心裡可大窘之下。不說呢,自己不能完成一個答案,顯是撒謊。說了呢,她簡直可以按圖索驥。這一下子,真把燕西急得無可奈何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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