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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 婦令夫從笑煞終歸鶴 弟為兄隱瞞將善吼獅(3)


  原來鶴蓀清早所打破的那只瓷杯,正是燕西心愛之物。他一笑走了不要緊,燕西是懊喪不迭,只歎氣道:「這是哪裡說起?我夾在裡面倒這樣一個小黴。這是雨過天青禦窯瓷,最難得的東西。我共總四個,兩個送人了,兩個自己擺著,現在只剩一個了。」

  金榮正站在旁邊,便彎腰拾了起來,笑道:「還好,只破了兩半邊。讓鋦碗的來鋦上幾個釘子,還可以用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知道什麼?這種東西,要一點痕跡也沒有那才是好的,這種清雅的顏色,鋦上一大路釘子,那多麼難看?你說好,你就拿去罷。」

  金榮依然站著,還是笑。燕西道:「一清早就讓二爺鬧得昏天黑地。你走罷,我還要睡呢。」

  金榮笑道:「你是忘了一件事了,還不該辦嗎?」

  燕西道:「什麼事?」

  金榮道:「後日就是中秋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中秋就中秋,與我什麼相干?」

  金榮道:「這兩天送禮的熱鬧著呢。你……」

  這一句話,把燕西提醒。笑道:「我果然忘記了。你瞧瞧德海在家沒有?讓他開那輛小車,我上成美綢緞莊去。」

  金榮道:「也沒有這老早就去買綢緞的,這總是下午去買好。」

  燕西道:「那是怎麼一回事?綢緞莊早上就不歡迎主顧嗎?」

  金榮道:「不是他不歡迎主顧,早上綢緞莊沒有什麼生意,冷冰冰的沒有什麼意思。到了下午,那可就好了。太太小姐少奶奶全都去了,不說買東西,瞧個熱鬧,也很有意思的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胡說!我不管你們,你們越發放肆了,倒常常拿我開玩笑!你對大爺二爺說話,敢這樣嗎?」

  金榮笑道:「誰讓七爺比我小呢,小時候,聽差的伺候你,你隨便慣了。所以到了現在,誰也不怕。」

  燕西道:「別廢話了,叫他去開車罷。」

  金榮道:「不是我多嘴,你做事就是這樣性急,這樣早,大幹大鬧地坐了車出去,不定上房裡誰知道了,都得追問,這一問出來了,就是是非。到了吃過午飯,你隨便上哪兒,別人也不注意。這會子打草驚蛇地往外跑,不能說沒有事。這不是自搗亂子嗎?」

  燕西想了一想,這話很對。便笑道:「我就依你的話,下午再去。這一說話,我不要睡了,你把今天的報,拿來我看。」

  金榮聽說,便把這一天的日報,全拿了來,報上卻疊著兩張小報。燕西躺在沙發上,金榮就把一疊報,放在沙發邊的茶桌上。燕西先拿起兩張小報,什麼也不瞧,先看那戲報上。好幾家戲園子,今天的戲都不錯,又不由得想去看戲。但是要看戲,買東西就得早些才好。

  正這樣盤算著,門一推,玉芬伸著半個腦袋進來。燕西看見,連忙坐了起來,笑道:「哎喲!怎樣這麼早,三嫂就來了?」

  玉芬才扶著門,走了進來。笑道:「二哥不在這裡嗎?」

  燕西道:「不知道為了什麼?昨晚上就在這沙發椅上睡了一宿,剛才匆匆忙忙地就出去了。有什麼事找他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我不要找他,我問他為什麼和二嫂生氣?我很想來做一個調解人呢。」

  一面說話,一面就拿起茶桌上的小報來看。笑道:「嘿!今天共和舞臺的戲不錯,配得很齊備的《探母回令》,這個小旦陳玉芳,不是你很捧他的嗎?今天得請我去聽戲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別家我無不從命,這共和舞臺,算了。」

  玉芬道:「為什麼算了?你捧的角兒我們不配去看嗎?」

  燕西道:「不是那樣說,因為《探母回令》這齣戲,我實在看得膩了。」

  玉芬道:「誰叫你看呢?你聽戲得了,看膩了,聽總聽不膩的。若是聽得膩,為什麼大家老在家裡開話匣子呢?」

  燕西只說一句,她倒前後駁了好幾層理由。實在他的意思,因為逢到陳玉芳唱戲,鵬振一班朋友,共有七八個人,總在池子裡第二排上。那第二排的椅子,是他們固定的,並不用得買票,戲園子裡自然留著。今天既然有好戲,鵬振豈有不去之理?若是兩方碰著,玉芬是個多心的人,豈能不疑呢?因此,他所以不願去。玉芬哪裡知道這一層緣故,笑道:「你非請我去不可!你不請我去,我就和你惱了。」

  燕西沉吟了一會,說道:「我就請你罷。可是……」

  玉芬笑道:「別可是,這用不著下轉語的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不是別的要下轉語,因為吃過飯,我有一件正經事要辦,不定耽擱一個鐘頭,或者兩個鐘頭。若是我回來晚了,三嫂可以先去,反正我一定到就是了。」

  玉芬搖著頭道:「哼!你沒有正經事。你不聲明,我還不疑心,你一聲明,我倒要疑心你想逃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一不讀書,二不上衙門,照說,是沒有什麼正經事。但是朋友我總是有的,會朋友還不能算是正經事嗎?」

  玉芬道:「好罷,反正你不來,我也是要去,而且我代表你做主,錢花得更多。花了錢,我還怕你不認帳嗎?」

  燕西也不再說,就這樣笑了一笑。但是他心裡可在計算,要怎樣知會鵬振一聲才好。若不知會他,事情弄穿了,鵬振不要疑心自己在裡面搗亂嗎?因是各處打聽,看鵬振究竟在什麼地方?偏是各處找遍,並不見鵬振一點影兒。只得慢慢走著,走到鵬振自己院子這兒來。一見秋香站在回廊上晾手絹,便和她丟了一個眼色。秋香一抬頭,見他站在月亮門中,心裡已經會意,眼珠兒對上面屋裡瞟了一瞟,然後望著燕西點點頭,微把嘴向前一,燕西也懂得她的意思,於是站在月亮門屏風後邊來。一會兒工夫,秋香來了,笑道:「七爺什麼事?要我給篦一篦頭髮嗎?」

  燕西說:「不是。」

  秋香道:「要不,就是洗手絹?」

  燕西道:「也不是。」

  秋香低著頭一看,見燕西手甲很長,笑道:「是了,要我給你修指甲呢?」

  燕西道:「都不是,我給你主人報信來了。照說,你也得幫他一個忙。」

  秋香笑道:「這又是什麼事呢?你為我們三爺來著嗎?」

  燕西道:「你知道三爺哪裡去了嗎?你見著他,你就私下告訴他,今天千萬別去聽戲,就說你少奶奶要我請她,已經包下一個廂了。」

  秋香道:「三爺一早就出去了,不知道回來不回來呢?」

  燕西道:「不回來就算了。若是回來了,你就把我這話告訴他。」

  燕西說完,他自出去。

  秋香聽了這話,又有一件小功勞可立,很是歡喜。玉芬正在屋裡撿箱子,燕西和秋香說話,她果然一點也不知道。倒是事情湊巧,鵬振上午在外面忙了一陣子,恰好回來吃午飯。秋香心裡藏著一句話,巴不得馬上就告訴鵬振。誰知鵬振坐在屋裡老不動身,秋香有話,沒有法子說,只是在屋子裡,走進走出,她倒急得心裡火燒一般。鵬振不明就裡,反說道:「秋香,你丟了什麼東西嗎?老是跑進跑出做什麼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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