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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回 婦令夫從笑煞終歸鶴 弟為兄隱瞞將善吼獅(2)


  鶴蓀看她的樣子,更是不行。心想,求人不如求己,我自己去罷。於是輕輕地走進房去,把衣服帽子拿出來了,又把牙刷牙粉也拿來了。剛要出房門,慧廠一個翻身坐了起來,冷笑道:「你拿這幾樣就夠了嗎?敞開來多拿些走,省得要什麼又到這兒來。這樣鬼鬼祟祟的做什麼?誰還攔住你,不讓拿不成?」

  鶴蓀聽了這話,是有些不好意思走。便將所有的東西,又複完全送了進來。因道:「我讓你,那還不好嗎?你若嫌我讓得不好,我就不讓。」

  於是便叫李媽舀了洗臉水來,就要在慧廠盆架上洗臉。慧廠道:「這地方不是你洗臉的地方。你愛到哪裡去,就請便到哪裡去罷。」

  鶴蓀笑道:「你這樣子似乎有些喧賓奪主了。你也不問問我這兒是姓金姓程呢?」

  慧廠道:「姓金怎麼樣?姓程怎麼樣?難道這地方還不讓我住嗎?你說我喧賓奪主,我就喧賓奪主,到底看你怎麼樣?」

  說著,將鶴蓀手上拿的手巾,一把奪了過去。」

  我不要你洗,你怎麼樣?」

  鶴蓀笑道:「得了罷,誰和你淘這些閒氣呢?我等了半天了,你拿給我罷。」

  慧廠道:「沒有廉恥的東西,誰和你鬧鬧又笑笑?」

  鶴蓀自己再讓一步,見慧廠還是相逼,不由得怒從心起,便道:「好好好!就讓你,難道我還找不到一個洗臉的地方嗎?」

  說時,穿了馬褂,戴上帽子,就向外走。慧廠道:「哼!那怕什麼?你也不過學著大哥的樣子躲了不回來。那倒好,落得一個眼前乾淨。」

  鶴蓀聽了這話,氣上加氣,心想,婦人有幾分才色,就不免以此自重,威脅她的丈夫。但是有才有色的婦人,天下多得很,我果然就被你威脅著嗎?我就不回來,看你怎樣辦?

  鶴蓀一下心狠,到了燕西那裡,胡亂洗了一把臉,只把手巾擦擦牙,牙粉都不用了。燕西看見,在一邊笑道:「好端端生氣,這是為著什麼?」

  鶴蓀並不作聲,斟了一杯熱茶,就站在地下喝。一面喝著,一面直吹。燕西笑道:「我看二哥這樣子是等著要走,有什麼急事,這樣忙法?」

  鶴蓀依然不作聲,喝完了那杯茶,放下杯子就走。偏是放得未穩,袖口一帶,碰了一響。鶴蓀一回頭,只對燕西笑了一笑,便向外走了。心裡想著,鹽務署這每月三百塊錢,是准靠得住的,可是自己為了不大向西城去,一月難得到衙門去一回,究竟于良心上說不過去。而況自己又是個參事上行走,毋庸參事,倒也罷了,索性毋庸行走起來,未免說不過去。趁著今天出門很早,何不去應個卯?這樣想著,於是出門之後,直向鹽務署來。

  到了衙門裡,一看迎面重門上掛的鐘,還是九點半,衙門裡還靜悄悄的,上衙門的人似乎還不多。一直走到參事室外,隔了門簾子,不知道裡面有些什麼人,便把腳步放慢一點。走到門簾子邊,卻搶出來一個茶房,用手高撐了簾子讓鶴蓀進去。鶴蓀一看屋子裡,哪有一個人?倒是各辦公桌上,筆墨擺得齊齊整整的,桌子上光光的,沒有一點灰塵。中間一張大些的桌子,放了一把茶壺,反叩著幾套杯碟。一連放了幾份折疊著的日報。

  鶴蓀是個行走,這辦公室裡,並沒有他的桌子,所以他將帽子取下,掛在衣架上,先就大桌子邊坐下。茶房打了一個手巾把子,遞到他手裡,他隨便擦了一把,向茶房手上一拋,拿了面前一份報,一面看著,一面向茶房問道:「今天還沒有人來嗎?」

  茶房微笑道:「早著哩!不到十一點鐘,趙參事不會來的。」

  鶴蓀道:「別個人呢?」

  茶房道:「別個人比趙參事更晚,也不能天天到。這也只有幾位辦事的參事是這樣,你……」

  說著一笑道:「忙著,就別來罷,大家都是這樣。」

  鶴蓀翻了一翻報,茶房倒上一杯茶來,又喝了一口,覺得無聊得很,站起來道:「我也不等他們了,走罷。」

  說著,拿了帽子戴上,就走出鹽務署來。

  他這回是坐汽車來的,走衙門出來,依然坐上汽車,本想到小館子裡去,找兩個朋友吃飯的,伸手一摸袋裡,真是出來得匆忙,一個錢不曾帶。錢都在箱子裡,這不能不回去走一趟的了,尤其是自己有一張四百塊錢的支票,字也簽了,圖章也蓋了,只要到銀行裡去兌款就行。這要落到慧廠手上去了,就別想拿一個錢回來。這一筆款她是不曉得的,不如趁早回去,將款拿到手上再說。

  這樣想著,便叫汽車夫開了回去。到家之後,就裝成沒有事的樣子,一如平常,走回院子裡去。只見慧廠拿著一對啞鈴,在走廊上,忽高忽低地操著。她穿了短袖的褂子,裙子系得高高的,露出兩條大腿。便笑道:「我們家哪裡跑出這大一個小學生來了?」

  慧廠依然操她的,只當沒有聽到。鶴蓀見她並不說什麼,帶著笑容便走到房子裡去。走著路時,一面解著馬褂紐扣,表示是回來休息的樣子。走到屋子裡,將馬褂脫下,便倒了一杯茶,坐在沙發上喝。這時,只聽到外面屋子裡,兩個啞鈴,在地板上一陣亂滾,接著門簾呼嚕一下卷著響,慧廠走了進來了。鶴蓀放下茶杯在茶几上,連忙笑著一抱拳道:「對不住,都是我的不是,我們和了罷。」

  慧廠本來板著臉的,看了他這樣子,臉就有些板不起來。接著,鶴蓀就把那茶杯斟滿了茶,雙手捧著給慧廠道:「得!這算是我賠罪一點表示。可是你不能摔這茶杯子。」

  慧廠鼓著臉道:「偏要摔,你敢遞過來。你敢把我怎麼樣?」

  鶴蓀笑道:「我敢怎麼樣呢?不過這杯子是你心愛之物,還是我們結婚紀念品呢。瞧著這杯子,你喝一口茶罷。不然,我這面子真擱不下來。」

  慧廠道:「你還要什麼面子?要面子,也不在我面前討饒了。」

  說著,撲哧一聲笑了,接過那茶杯來。鶴蓀笑道:「因為我愛你,我才怕你。可是你不愛我呢,因為你不怕我。」

  慧廠笑道:「你別廢話!你今天是回來賠罪的嗎?你是為了那張支票回來的吧?對不住,我用了。」

  說畢,一仰脖子把杯茶喝了。正要將杯子放到桌上,鶴蓀一伸手,將杯子接著,笑道:「還來一杯嗎?」

  慧廠笑道:「你不要那支票嗎?」

  鶴蓀笑道:「是箱子托上夾的那張支票嗎?我原是交給你保存的。你別冤枉好人,我真是給你賠罪來著。我想,我半夜三更跑出來,當然是我不對,所以回來講和。你不信,那支票你就花著。」

  慧廠笑道:「我這人服軟不服硬,明知你是假話,可是說得很好聽,我也就算了。誰花你的錢?我有的是呢,拿去罷。」

  說著,在衣袋拿出那張支票,向地下一扔。鶴蓀一彎腰撿了起來,果然是自己要的那張支票,連忙地就將票子疊了起來。慧廠笑著哼了一聲道:「我說如何?」

  鶴蓀笑道:「這可難。你想,要是你扔在地下,我不撿起,這該當何罪?現在聽你的命令,你說,這張支票應當怎麼樣,我就怎麼樣,省得我又做得不對。」

  慧廠笑道:「拿去花罷。只要你正正經經地不胡來,你掙的錢你花,我是不干涉的。」

  鶴蓀趁著這個機會,將支票向袋裡一揣,對她拱拱手,低聲笑道:「昨天晚上得罪了你,我今天晚上再賠禮。」

  慧廠道:「你就是這樣不受抬舉。你今天把老七一只茶杯子摔了,你可知道那是人家心愛之物?吃過午飯,你把這杯子送給他罷。」

  鶴蓀正愁不得脫身,就答應了。吃過午飯,帶了那只青花細瓷海杯,就送到燕西屋子裡來。可是燕西今天大忙特忙,也是不在家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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