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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一回 藕斷絲連揮金營外室 夜闌人靜倚枕泣空房(2)


  李大娘道:「一刻兒不梳,一刻兒就不好過,回頭大爺回來了,要帶你去看電影兒,聽個戲兒,臨時抱佛腳,你又得著急了。」

  也不由晚香作聲,給她把頭髮拆散,複重新梳好。另外又給她找了一件衣裳換了。可是這天晚上,到了十二點鐘,鳳舉還沒有來。平常鳳舉不來,是要先照應一聲的。今天既沒有說明,而且去的時候,又有負氣的樣子,今天晚上,恐怕不能來了。平常到了晚上十一點鐘,李大娘就要走的。今天既然不知鳳舉來不來,走了只剩晚香一個人,有些不放心。

  半天的工夫,大家也沒有作聲。李大娘道:「自從搬到這裡以後,金大爺從沒有一晚上不來,今天怎麼一回事,難道為了我和他要錢,就一賭氣不來嗎?我們的事情,麻煩著呢,不能就這樣算了。小姑娘,你打一個電話到他家去問問看,他回家沒有?」

  晚香道:「他家好幾個電話呢,我往哪裡打?」

  李大娘道:「你就打他家普通用的那個電話得了,還要你打到他上房裡去不成?」

  晚香道:「我不打罷,打了電話他越拿勁兒,不肯來了。」

  李大娘道:「這事就是這樣辦,他緊一點兒,我們就松一點兒。他松一點兒,我們就緊一點兒。若是老是和他鬧著彆扭,那就散了,還說什麼呢?」

  晚香道:「還是你打罷,我怕說不好。」

  李大娘道:「孩子,我要是你那個年歲,我也自己會打電話了,還會要你說嗎。你就去打電話罷,我等著他的回話,才好走呢。」

  李大娘一再地催促,晚香只得拿了桌上的分機打去。那邊接著電話,少不得問是哪兒。晚香一時大意,說了一句綠槐飯店。那邊就說:「大爺沒回來。」

  晚香問道:「知道在什麼地方嗎?」

  那邊又說:「說不上。」

  晚香放下話機,李大娘道:「不是我說你,你簡直是一點兒事也不懂,你打電話給他,為什麼告訴他是綠槐飯店?他要是肯接你的電話,他老早就打電話來了。你該瞎說一個地方才對呢。」

  晚香道:「我說哪兒好呢?說了的地方,他不知道,還不是要問個清楚明白嗎?」

  李大娘道:「我不和你說了。這個樣子,今晚晌他大概也不會來,我不走了,明天再說罷。」

  從這天起,鳳舉老是躲避著,既不到飯店裡去,也不接她們的電話。到了第四天頭上,李大娘沒有辦法,就大著膽子打了電話到鳳舉衙門裡來。因告訴接電話的茶房,說是有個姓李的朋友,病得很厲害,務必請金大爺過來說幾句話。茶房少不得要問是哪裡姓李的。李大娘卻說:「只要提姓李的,他就知道。」

  鳳舉先是回絕了。過了一點鐘,李大娘又打了電話來,還是那一套話,對茶房又是千勞駕萬勞駕,務必請他回一聲兒。茶房卻情不過,就對鳳舉道:「那位李先生,大概真病了,他的太太在電話裡直央告,你就去接一接電話罷。」

  鳳舉明知是李大娘搗的鬼,只得前去接著電話。李大娘一聽是鳳舉的口音,便道:「哎呀!大爺,你真狠心哪,咱們就這樣惱了嗎?無論怎樣對大爺不住,小姑娘現在睡在床上,兩天沒有吃東西了,你總得念點舊情,來看一看她。」

  鳳舉連道:「好罷,好罷,回頭我來看她,有什麼話我們見面再說罷。」

  說畢,就掛上電話,不讓她再說了。鳳舉心裡原只恨著李大娘,對於晚香,並沒有什麼不滿。現在聽說晚香病了,無論是真是假,總得去看看才放心。不然,晚香也會發生誤會,以為自己不去,是專門對她而發呢。因之,當日下了衙門,就到綠槐飯店裡去。

  晚香住的樓房,正有一個窗戶下臨著街上,她在窗戶裡,就見鳳舉坐一輛小敞篷汽車來了。鳳舉走上樓,悄悄推門而進,屋子裡寂無人聲,仔細看過,李大娘坐在一邊抽煙卷。床上紗帳子都放下來了,床前放著晚香兩隻鞋,疊在一處,好像睡得很匆忙,倒上床去亂脫下鞋來似的,因為鞋尖還向著裡呢。李大娘猛然抬頭,很驚訝的樣子,笑道:「好呀!大爺來了,這真是稀客了。」

  說著,走上前接了鳳舉的帽子,掛上衣架,一面對床一嘴道:「睡著不多大一會兒,剛才還問大爺幾時能來呢?」

  便叫道:「小姑娘,大爺來了。」

  晚香未曾答應,鳳舉走上前,先掀開帳子向裡一看,只見晚香衣服也未曾脫,側著身子向裡,扯了半截薄被,蓋著大半截身子,一條光亮的辮子,繞在枕畔。鳳舉笑道:「真會睡覺,睡得頭髮一根都沒有亂。」

  晚香並不作聲,好像是睡著了。鳳舉揭開被,用手扯著她的胳膊道:「醒醒罷。」

  晚香還是不作聲。鳳舉道:「你醒不醒?不醒,我就要胳肢你了。」

  說著,伸手就向肋下掏了過來。晚香身上一觸著手指尖,身子就是一扭,用手一撥道:「誰?別鬧。」

  鳳舉道:「你說,還有誰呢?」

  晚香且不說話,扯了被,又把身子蓋上。鳳舉道:「好!你不理我,我還是走。」

  說畢,就回轉身來。晚香將被一掀,突然坐了起來,抓著鳳舉的衫袖笑道:「你走!飛也飛不了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那為什麼不理我哩?」

  晚香道:「大爺好幾天都不來,倒說別人不理大爺呢。」

  鳳舉道:「哦!剛才你裝睡,就是要報復我嗎?」

  晚香道:「人家這一會子沒有理你,你就曉得著急。你好幾天不理人家,那應該怎樣辦呢?我問你,發了什麼瘋?為什麼這幾天不來?」

  鳳舉笑道:「我也有我的事,非得天天來不可嗎?」

  晚香道:「你有事不能來,那也不怪你。為什麼電話也不接呢?」

  鳳舉道:「你什麼時候打電話給我了?我並不知道。」

  晚香一隻手拉著他,一面用手拔鞋,站了起來。笑道:「你還矯情,你這人的心肝五臟,我全看出來了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說話就說話,拉著我做什麼?」

  晚香笑道:「為什麼拉著你?不拉著你,你又要跑了。」

  李大娘笑道:「別鬧罷。大爺剛從衙門裡出來,讓他休息一會兒罷。」

  晚香放了手,鳳舉在沙發椅上躺著。晚香跟著過來,也坐在他一處。李大娘借著緣故就走開了。這一下子,二人就像開了話匣子一般,說了一個牽連不斷。這晚上,李大娘格外去得早,到了九點鐘,就和鳳舉說:「今晚上有事,要早一點走,明天會罷。」

  李大娘走後,晚香就埋怨鳳舉狠心,說是自己沒有得罪你,為什麼不來?後來又提到李大娘生氣,自己挨打的事,伏在鳳舉身上痛哭,鳳舉道:「我並不是對你有什麼不滿,你是知道的,我就恨她,要錢要得太厲害了。我是歇了幾天不來,看她怎麼樣?」

  晚香道:「你歇了幾天不來,她要什麼緊?可是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?這裡還要受她的氣。你哪是和她為難,簡直是和我為難了。你最好的辦法,給她幾個錢,把她扔開就好了。」

  鳳舉道:「她要千兒八百的,我還有個商量,她要我許多錢,怎樣能答應她?」

  說時,笑著拍了晚香肩膀道:「你不要傻,你現在和我在一處的日子長,還幫著她要錢做什麼?要了去,她又不給你一百八十,與其讓我現在多花錢,何不把這錢留著,將來好讓你去花呢?」

  這一句話倒提醒了晚香。她笑道:「我幾時幫著她要錢呢?將來你的錢,就是我的錢,我還願意你多花嗎?」

  鳳舉笑道:「你既然不願我多花,你也知道我這幾天,是和她鬧彆扭,為什麼我來的時候,你生我的氣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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