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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七回 玉趾暗來會心情脈脈 高軒乍過握手話綿綿(1)


  燕西聽說請客,早就回來參與。可是一看到來賓,全是太太少奶奶,不但沒有男賓,而且時髦的小姐也很少。燕西一看這種情形,當然無插足之餘地,在院子裡徘徊了一陣,只得又走了出去。一拐彎兒只見潤之站在前面,燕西道:「六姐怎麼不去聽書?」

  潤之皺眉道:「那有什麼意思?我聽得膩死了,虧她們還有那種興致,聽得津津有味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書不定說一個月兩個月,若是天天有這些個人聽書,招待起來,豈不麻煩死人?」

  潤之笑道:「那也是頭兩天如此罷了。過久了,她們就沒有這種興致的。你在這裡做什麼?也要聽書嗎?大概不是,秀珠妹妹在這裡,你是來找秀珠妹妹的吧?」

  燕西道:「她來了嗎?我並不知道。」

  潤之道:「她大概早就找你了,你倒說不知道。你快快會她罷,人家等著你哩。」

  燕西道:「她在那裡聽書聽得好好的,我去會她做什麼?」

  潤之道:「她哪裡又要聽書?她來了,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」

  燕西道:「六姐,你和他們一樣,說起來總像我和她有好深的關係似的。你一提起,我倒有一件事托你哩,走,我到你屋裡去慢慢地把話告訴你。」

  潤之道:「你又有什麼事托我?別的沒六姐,有事就有六姐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事除了六姐,別人是辦不動的。」

  潤之道:「既然如此,你就告訴我,看是什麼事,倒舍我莫屬?」

  燕西跟著潤之,到她屋裡去,先抽了一根煙捲,後又斟了一杯茶喝了。潤之道:「你到底有什麼事?快說罷。」

  燕西笑了一笑,又斟半杯茶喝了。潤之道:「你這是怎麼了?你不說,就請罷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說是說的,不說為什麼來了哩?上次我不托六姐一件事嗎?」

  潤之道:「上次什麼事托我?我倒記不起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上王家去聽戲,忘了嗎?」

  潤之道:「呵!是了,這回又是聽戲不成?」

  燕西笑道:「聽戲倒不是聽戲,人還是那個人。」

  潤之道:「這個密斯冷,我倒很歡喜的,還有什麼事呢?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想請六姐到她那裡去一趟。」

  潤之道:「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回拜她嗎?這些個日子了,還去記那筆陳賬?」

  燕西道:「不是陳賬,這是去算新賬。你能去不能去哩?」

  潤之道:「為什麼事去哩?無緣無故,到人家去串門子嗎?」

  說到這裡,燕西只是仰著頭傻笑。潤之道:「這是怎麼回事?你自個兒倒笑起來了?」

  到了這種情形之下,燕西不得不說。就把自己和清秋有了婚約的始末,略微說了一說。潤之道:「怎麼著,真有這事嗎?」

  燕西道:「自然是真的,好好的我說什麼玩話?」

  潤之道:「你怎樣和家裡一個字也沒有提起?」

  燕西道:「因為沒有十分成熟,所以沒提。現在我看她母親,也是可以同意的。她那方面,總算不成問題,只有看我們這一方面怎樣進行了?」

  潤之把兩隻手抱著膝蓋,偏著頭想了一想,沉吟道:「爸爸大概是無可無不可,就怕媽嫌門第不相符。而且這事突如其來,也容易讓她見疑。」

  燕西道:「怎樣是突如其來?我和她認識有半年了。」

  潤之道:「你們雖然認識有半年了,家裡可不知道。你早要是讓她常在咱們家來往,家裡還知道你有這樣一個朋友。如今倒說你已經在外訂婚了,這不是突如其來嗎?」

  燕西道:「依六姐看,怎樣辦呢?」

  潤之聽了,半晌想不出一個主意。突然有個人在後面說道:「我以為你們走了呢?原來在這裡參上禪了。」

  原來潤之還是兩隻手抱著膝蓋,只望著燕西。燕西卻拿了一把小刀,在那裡削鉛筆,削了一截,又削一截。這時回頭一看,只見敏之拿了一本英文書,從裡面房裡出來。燕西笑道:「五姐,我說的話,你大概都聽見了,你能不能給我想個法子?」

  敏之道:「這要想什麼,婚姻自由,難道二老還能阻止你不結這一門親不成?」

  燕西道:「說雖是這樣說,但是家裡全沒有同意,究竟不好。況且人家總是要到咱們家來的,難道讓人家一進門,就傷和氣嗎?」

  敏之道:「你瞧,媳婦兒沒進門,他先就替人家想得這樣周到。」

  燕西道:「什麼想得周到不周到,這是真話。」

  敏之道:「依你,要怎樣辦呢?」

  燕西道:「就因為我自己沒有主意,有主意,我還請教做什麼呢?」

  潤之道:「他的意思,要我先到冷家去一趟,我不懂什麼意思。」

  燕西道:「那有什麼不懂?咱們先來往來往,以後認識了,話就好說了。」

  潤之道:「你倒會從從容容地想法子。家裡的人很多,為什麼單要我去呢?」

  燕西道:「總得請一個人先去的。若是先去的人,都說這一句話,那就沒有人可請了。六姐對我的事,向來就肯幫忙的。這一點兒小事,還和做兄弟的為難嗎?」

  說畢,就望著潤之嘻嘻地笑。潤之道:「你別給我高帽子戴,隨便怎麼樣恭維我,我也是……」

  燕西連連搖頭道:「得,得,別給我為難了。五姐,你給我提一聲兒,成不成?」

  敏之道:「潤之,你就給他去一趟,這也不要什麼緊。」

  潤之道:「緊是不要緊。我無緣無故,到人家那裡去坐一會兒,那是什麼意思,不顯著無聊嗎?」

  燕西本來托潤之去,是事出有因的,潤之頭一句話,就把他一肚子話嚇回去了,話只說了一半。這時想說,又不敢說,找了一張白紙伏在桌上,用鉛筆只管在上面寫字。寫了一行,又一行,把一張紙寫滿了。敏之道:「你還是這個毛病,正經叫你寫字,你不寫。不要你寫字,你倒找著紙筆瞎拓。」

  說時,一伸手,把那張紙拿了過來。只見上面寫著許多將如之何四個字。此外零零碎碎地寫著一些冷,結婚,愛情,戀愛神聖,自由,各種字樣。敏之說道:「就這一點的事兒,何至於就弄得一點辦法沒有?我就替你擔這個擔子,到冷家去一趟,未見得這事就會得罪了誰?」

  燕西聽說,走過去,深深地對敏之作了一個揖。敏之笑道:「瞧你這一副見菩薩就拜的情形,我又要好笑。」

  燕西道:「五姐說去,定哪一天去?我好先通知那邊一聲,讓人家好準備歡迎。」

  敏之道:「為什麼還要通知人家?」

  燕西笑道:「人家是小家庭,連個茶水都不大方便。去了一位生客,她就有得張羅,而且她也托著我了,說是咱們家有人去,得先告訴她。」

  潤之道:「小孩子說話,學得這樣貧嘴貧舌的,說幾句話,倒接連鬧了兩個她字。她是誰?誰又是她?小家子氣!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這是順口說的罷了,又不是存心這樣。」

  敏之道:「不要說這些廢話罷。我想停天去,或者早一點,就是後天下午去罷。我也不必專程到她那邊去,就算到你貴詩社去玩,順便到冷府上去看望看望得了。話已說完,你去罷。我這裡正在看書,給你嘰嘰呱呱一鬧,我就看不下去。」

  燕西還要說什麼,敏之卻只管催他走。燕西沒法,只得走出來。轉過這個屋子,電燈下遇到秋香。她笑著把脖子一縮道:「七爺,白小姐來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白小姐來了,關我什麼事?」

  秋香笑道:「怎樣不關事?人家早就等著你呢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你這小鬼頭,倒壞不過,我要……」

  說著,伸手要來摸她的頭髮。秋香身子一閃,一溜煙地跑了。燕西心想:秀珠來了,我怎樣沒看見?她來了,我簡直不睬她,她也是要見怪的。我且去聽一聽書,看她怎麼樣?於是轉身又走到樓下客廳裡來,在廊外故意慢慢地踱過去。正在這裡,回頭一望,只見秀珠坐在玉芬並排,玉芬卻用手向外指著指給秀珠看。秀珠向外一看,六目相視,都是一笑。燕西不好停留,自走了。玉芬卻用手拐著秀珠,低低地說道:「去去,人家在等你哩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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