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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回 屢泄春光偕行露秀色 別翻花樣說古聽鄉音(3)


  玉芬道:「這倒是我猜想不到的。我以為那位冷小姐總是花枝招展,十分時髦的人呢。」

  翠姨道:「他們的感情這樣濃厚,不會鬧出笑話來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我看老七近來的情形,和秀珠妹妹十分冷淡了。況且上次還那樣大鬧過一場,恐怕以後不能十分好了。也許老七的意思,就是娶這位姓冷的呢。」

  翠姨道:「這倒未必吧?就是老七有這種意思,家裡也未必通得過。」

  玉芬道:「這事情爸爸知道嗎?」

  翠姨微微笑了一笑,說道:「都不告訴他,他怎樣會知道呢?」

  玉芬道:「翠姨也提到過這事嗎?」

  翠姨道:「他們家裡大大小小的事,我是全不管的。至於這幾位少爺的事,他自己母親還不大問,我為什麼要去多那些事呢?」

  玉芬道:「據你看,老七和白家這一頭親事是辦成的好,還是中止的好?」

  翠姨道:「當然是辦成的好。白小姐人很聰明,也很漂亮,配老七正是一對兒。和你們妯娌比起來,未必弱似誰呢。」

  玉芬道:「我也是這樣說,這婚事不成,倒怪可惜的。」

  翠姨笑道:「既然如此,你何不喝他一碗冬瓜湯,給他們辦成功?」

  玉芬道:「他們已經是車成馬就的局面,用不著媒人。不過兩方面都冷淡淡的,就怕由此撒手,只要一個人給他兩人還拉攏到一處就成了。」

  翠姨笑道:「一邊是表妹,一邊是小叔子,這一件事,你得辦啦。鵬振動不動就說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。你沒有聽見說過嗎?」

  玉芬道:「我就是因為和白家有一層親戚關係,這話不好說。若我光是金家的關係人,我早就對媽說了,請她主持一下,把這事辦成了。」

  翠姨道:「親戚要什麼緊?世上說媒和做介紹人的,不靠親戚朋友,還靠生人嗎?」

  玉芬道:「不過這一件事,又當別論。我原先也有這個意思,因為老七不大願意,我就不管了。」

  翠姨道:「不能吧?前兩天,他兩人還在我們家裡打牌呢。」

  玉芬道:「他們鬧了許久的彆扭,就是那天我給他們做和事佬的呢。見了面,兩人倒是挺好。一轉身,老七可就很淡漠的樣子。我倒有些不解,這是什麼緣故?」

  翠姨笑道:「男子對於女子,都是這樣的,也不但老七如此。」

  玉芬正用一個小茶匙,舀著咖啡向口裡送,聽了這話,她把小茶匙敲著嘴唇,凝目出了一會神,笑道:「這話倒是真的。我們這三爺就是這樣。」

  翠姨笑道:「你們小兩口是無話不談的,可別對老三說出這話。我是一個不中用的人,將來說我挑唆你小兩口不和,我可擔不起這大的責任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我就那樣沒出息,這種話都說出來了?」

  兩人坐著談了一會,這裡就越來越人多。玉芬道:「太熱鬧了,回去罷。」

  翠姨道:「我們繞一個彎兒罷。」

  玉芬道:「我怕累,不走了。」

  翠姨道:「巴巴地到公園裡來,一進門就上這兒來坐,坐倦了馬上就回去。我們怕在家裡沒有咖啡汽水喝嗎?」

  玉芬笑道:「可真也是的,在家裡坐著,老想上公園來走走。來了又覺得沒有什麼味,不願走動。要不,咱們先別回家,到中外飯店屋頂上看跳舞去。」

  翠姨道:「算了罷,上次我去了一趟,還有你大嫂子在一塊兒呢。回來也不過一點鐘,老頭子知道了,見了我撅著嘴好幾天。我又不會跳舞,看著人家跳,坐在一邊看著,倒反而沒趣。我倒有一件有趣的事,好久想說沒說出來。」

  玉芬道:「想起了什麼事?既然有趣,怎樣不早早說出來?」

  翠姨道:「這件事,有兩層難處,第一不知老頭子答應不答應?第二這個人可得給他一個地方住。」

  玉芬道:「你別繞著彎子說了。什麼有趣的事?你先說出來罷。」

  翠姨道:「我先也是不知道。有一天到朱家去,我問他們家少奶奶們打牌不打?他們都說不打,昨天晚上的書說到正要緊的地方,今天晚上要接著往下聽啦。我就問聽的什麼書?他們一說,我才知道。原來他們在蘇州請了兩個說書的人來。一個是說《玉蜻蜓》,一個是說《三笑姻緣》,賞號在外,每人只要兩百塊錢一個月。不過有一層,說書的要住在家裡,得預備他的房子伙食。」

  玉芬道:「從前我在南方,也喜歡聽這個,到了北方來,卻沒有機會聽。現在有這個玩意,倒可以在家裡坐著聽,不必出門,現在說書的在哪裡?一說就妥嗎?」

  翠姨道:「他原在北京,最近聽說到天津去了。但要叫他來,很容易的。只要打一個電話他就來了。」

  玉芬道:「就是這個說《玉蜻蜓》的嗎?」

  翠姨道:「不是這個人。另外有個說《珍珠塔》,倒說得很好。我本想聽《三笑》,恐怕說這部書,老頭子不願意,所以沒有提到。現在來了一個說《珍珠塔》的,倒是一個機會。」

  玉芬道:「二三百塊錢,錢倒不多,不過要住在我們家裡,這事倒不好辦。」

  翠姨道:「我們回去說說看,若同意了,就在前面騰一間屋子,倒也不難。」

  玉芬道:「好極了。我回去首先就說。保管他們都會贊成的。」

  她一高興,立刻就坐車回去,到了家裡,和大家一提議,金太太二姨太太都贊成。這事有了她倆做主,和金銓一提,金銓只說了一聲俗不可耐,倒沒有反對。

  次日,他們就打電話到天津,把那個說書的叫了來。這說書的叫範小峰,專門說《珍珠塔》這部彈詞。另外有個徒弟,叫林亦青,能說《琵琶記》。他們正在天津,在各公館說些臨時的短書,現在有金府上打電話相邀,這自然是一等大買賣,所以接了電話,當晚就乘火車進京來了。這事情是太太少奶奶辦的,他們向來就不和老爺少爺接洽。范小峰師徒到了金府,給了名片到號房,號房一直就到上房陳明金太太,金太太道:「就叫他進來罷。」

  號房出去,把他師徒引到上房,他們倒是行古禮,見了金太太,各人深深地作了三個揖。金太太見一個年紀大的,約有五十多歲的光景,兩腮瘦削,一張癟嘴唇,倒有幾點黑的牙齒。那臉上更是一點血色沒有,滿臉的煙容,不過臉上雖然憔悴,身上的衣服,卻十分美麗,穿了一件藍春綢的長衫,罩著八團亮紗馬褂。頭上前一半腦殼,都禿光了,後面稀稀的有些蒼白頭髮,卻梳著西式頭。那個年紀輕的,頭髮梳得溜光,皮膚雖尚白皙,可是也沒有血色,眼睛下還隱隱有一道青紋。他的衣服比年紀大的更華麗些。他們行禮之後,年紀大的,自稱是範小峰,指著那年輕的是林亦青。別看他上了幾歲年紀,倒說著一口嬌滴滴的蘇白。

  金太太聽到家鄉話,先有三分滿意,再一看範小峰卑躬屈節,十分和藹,更樂意了,便笑著請他兩人坐下。

  範小峰道:「本來打算回上海去了,因為接了府上的電話,所以又到北京來伺候太太少奶奶,但不知道從哪一天起?」

  金太太道:「我們家裡人,就是這樣的脾氣,要辦什麼,馬上就辦。今天晚上是來不及了,就是明天罷。」

  範小峰也不敢久坐,打了一拱,和林亦青一路退出去了。這事一發起,就招動了他們許多認識的太太姨奶奶。到了次日下午八時,在樓下客廳裡,擺了書桌,向著桌子,擺下許多座位。另外倒預備了許多茶點,聽候女賓飲用。玉芬和著翠姨,就出來招待,花團錦簇,這一番熱鬧,自不待言。可是這回大請客,金府上竟是例外,一個男賓也不曾加入,於是好事的少爺們也就不參加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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